第一章:一支香煙

　　深秋。

　　大地一片荒涼。

　　葉港，十年前以打工仔的身份，去到省城五原工作。

　　這些年來，他住過工地的大通鋪，也住過城中村的地下室。

　　不過就在去年，他買到了人生里的第一套房。

　　且在今年，也就是葉港三十九歲的時候，他還喜提一輛二手哈弗汽車。

　　其實房貸的壓力已經很大了，可葉港還是借了一些錢，盡量的把有車有房的夢想實現。

　　以前每次回老家農村過年的時候，看著發小兄弟們人手一輛車，葉港就覺得自己很沒面子。

　　其實不僅是葉港沒有面子，包括葉港的妻子古琴，一樣也很沒有面子。

　　除了面子上的問題，每次回老家的時候，看著他們只有十歲的女兒，和他們一起在山間小道的寒風中，凌亂著劉海裹頭前行的時候，他們兩口子的心就好痛。

　　其實他們完全可以走大路，走大路和走小路的路程差距也不大。

　　可是每每走到回家的三岔路口時，不知道怎么的葉港和古琴，就會不約而同且不自覺的選擇走小路。

　　從有公交車的鄉里邊下車，到五里地之外的家里邊，如果是打一個面包車的話，他們一家三口的花費，也僅僅只需要二十多元。

　　可這二十多元，在古琴的眼里，卻是一斤豬肉。

　　也就是這猶如一斤豬肉的二十多元，卻讓古琴以想要減肥的理由，還勸葉港應該鍛煉一下身體的托詞，最后看似合情合理的選擇步行回家。

　　可是古琴真的需要減肥嗎？

　　身高大概一米六的古琴，體重估計有個50公斤，這樣勞作出來的體重，其實真的不需要減肥。

　　那么葉港需要鍛煉身體嗎？

　　葉港在一家模具廠的車間里工作，幾乎沒有什么休息日的勞作，讓一直以來的葉港，幾乎沒有停止過鍛煉身體。

　　其實這樣的葉港，最需要的是休息。

　　不過現在好了，雖然買來的車子是二手貨，可也算是八成新，且開起來還少了一些張揚。

　　今天是冬至的前一天，正好倒班的葉港，便開著自己的車回去老家。

　　女兒現在還沒有放假，古琴也還需要照顧女兒的生活，第一次開車回家的葉港，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在車子的后備箱里，放著一扇子的十斤豬肉。

　　除了豬肉，還有白面、大米、色拉油什么的。

　　葉港知道，住在老家的爸媽，已經好久都舍不得買豬肉吃了。

　　心疼爸媽的葉港，想讓爸媽在冬至的時候，好好的開一開葷。

　　一路之上的葉港，心情那是特別的好。

　　一邊開車一邊看著沿路掠過的風景，葉港的心情就像是如沐春風一般暢快。

　　不過，等他將車子開到回村的那個三岔路口時，胸口突然沉重了一下的葉港，便是不由得把車子靠邊停了下來。

　　此時掏出一支煙的葉港，在帶著少許混沌的腦海里，瞬間就浮現出了過往的畫面。

　　隨著葉港吐出的煙圈擴散，此時車子里邊已經是煙霧繚繞。

　　可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葉港腦海里那一幀幀的畫面，卻依然是清晰可見。

　　以前的日子真是苦啊。

　　那種只有醉酒時才能言說的苦，此時的葉港也只能在肺管子里盤旋。

　　不過現在好了，終于是有車有房了。

　　以后回家的路，也再不需要刻意的回避什么了。

　　可這樣的葉港，真的不再需要回避什么了嗎？

　　首先，每個月準點還的房貸，葉港絕對是回避不了的。

　　其次，買車借下的錢，哪怕朋友說不急，可不想糟蹋自己人品的葉港，一樣是要每月擠出一些錢來還的。

　　還有，女兒的各種學習費用，家里的各種生活開銷，等等等等。

　　這些都沒有包括突發事件的必要開銷，用葉港累死累活掙來的六千塊錢工資做減法，最后往往都是入不敷出。

　　如果沒有信用卡的接濟，不少時候的葉港，都不知道怎么來交代每個月的開銷。

　　但信用卡是需要還的，下個月的信用卡怎么來還，現在的葉港都還沒有頭緒。

　　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次回老家看爸媽的葉港，還是要給爸媽留兩千塊錢。

　　快要過年了，兩千塊錢也許不多，可在農村過一個簡單一點的年，似乎還是可以的。

　　連續的抽完兩根香煙之后，又是連續的咳嗽了幾聲的葉港，這才再一次的發動起了車子。

　　原來的葉港，從這個三岔路口拐到山間小路，回到家里一般需要二十分鐘。

　　現在的葉港，從這個三岔路口直走水泥地村路，回到家僅僅花費了三五分鐘。

　　這樣的變化，也許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等車子往村里拐的時候，本來是皺著眉頭的葉港，突然就開始調整自己的表情。

　　此時不斷的收縮著面部肌肉的葉港，想讓自己的那張苦瓜臉，變化成一個笑容可掬的樣子。

　　等車子停到家里的巷子口時，先是在車子里深呼吸一下的葉港，接著便真的笑容可掬的鉆出了車子。

　　“大爺，六叔，抽煙抽煙。”

　　剛剛鉆出車子就開始散煙的葉港，立馬就把坐在巷子口的村里老人們喚醒。

　　今天見到葉港的幾位老人們，除了對葉港散出的香煙感興趣，更是對葉港的車子感興趣。

　　“剛子，這是買車了？”

　　“嗯，大爺六叔，早就買下了，只是一直都沒有時間開回來。”

　　“哦，真好真好，剛子有出息了，這車得好幾萬吧？”

　　“新出廠的裸車下來十幾萬，不貴。”

　　“哎呀呀，好車好車，看來剛子真是出息了。”

　　此時的葉港是在巷子口聊侃，而此時還在家里的葉港爸媽，卻已經接到了葉港到家的消息。

　　今天葉港回家，其實是給家里打過電話的，不過按照正常的時間安排，這個點兒還不到葉港能回來的時間。

　　突然聽報信的守村人說葉港已經在巷口，此時還不知道葉港買車了的爸媽，心里還胡思亂想了一通。

　　不過，幾個月不見的兒子回家，媽媽自然是最高興的。

　　除了媽媽高興，看似繃著臉的爸爸，心里其實一樣是很高興。

　　這時候的他們老兩口，跟著守村人傻六小跑的步子，便一前一后的向巷子口疾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