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勝神洲。
大安王朝,歸鷺陵,蓮花鎮。
四月四,清明。
天際染血的落霞如同鋪展開來的巨大帷幔遮掩了大地。
四周荒草叢生,怪石橫立。
愈發昏暗的林景中漸漸有烏鴉凄涼的叫聲依次傳來,極其鬼瘆。
這座陰森山林的盡頭,生長著半畝詭異的花海。
這里的花朵花色如血,蕊葉如發,似浸血青絲,實在是過于妖艷。
這寂寥無人的荒郊野嶺中,一道人影緩緩從林蔭中走出,乍疾乍徐。
那是一個踩著破爛草鞋的少年,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手里提著一吊紙錢,腰間還懸掛著一把薄如蟬翼的亮刀。
少年叫林靜閑,是蓮花鎮上的孤兒。
從小無依無靠,在鎮上聶鐵匠那里當學徒。
沒事的時候拉拉胚,能混口飯吃。
林靜閑眼神不斷打量著四周,小心翼翼地走在林中的羊腸小道。
再往前,就是那片妖艷的花海了。
走到花海近前,他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深吸一口氣,兩手胡亂掐訣。
林靜閑口中念念有詞道:“五星鎮彩,光照玄冥。千神萬圣,護我真靈。”
“巨天猛獸,制伏五岳。五天魔鬼,亡身滅形。”
“所在之處,萬神奉迎!”
林靜閑一指頭向前指出,大聲喝道:“急急如意令!”
緊接著,他從懷中拎出一張黑狗血涂畫的黃符紙貼在額頭。
這仿佛讓他吃下了一顆定心丸,這才大步向前走去。
這驅鬼咒,是他從鎮上的一個老乞丐那里偷師過來的。
雖不知真假,但試試總比不試好!
萬花叢中的林靜閑伸出袖口掩住口鼻。
這里的花蕊都散發著一種奇異的香味,但是人聞到后會感到了膩煩。
因為這花香中還夾雜著一股濃郁的血腥之氣,不禁讓人胃中不禁翻江倒海。
林靜閑還清楚記得自己第一次來這里時,差點還因此嘔吐出來。
在穿過了花海之后,是一堵嶙峋山壁。
在山壁下有一處馬草搭建的茅廬,門戶是由兩塊磕磣木板組成。
整個茅廬不大不小,僅容他一人通過。
林靜閑提著那吊紙錢,躬著身子擠了進去,入眼便是一尊泥菩薩像。
泥菩薩盤坐三寸蓮花臺,面如滿月胖乎乎,雙眼半睜慈悲相。
林靜閑對這泥菩薩跪拜了數次,雙手合十,閉眼默默祈禱道:“天上天下無如佛,十方世界亦無比。”
“世間所有我盡見,一切無有如佛者。”
“菩薩姐姐,愿俺一切順緣具足,惡緣遠離,早日成就...”
林靜閑輕聲點頭道:“至誠頂禮阿彌陀佛!”
今日是仲春與暮春之交的清明節。
別人都是掃墓祭祖,而林靜閑不同,他自小就無祖可祭。
十年前,林靜閑在后山玩耍,正巧遇見這尊泥菩薩像夾在石縫之中。
看她怪可憐,林靜閑便拿馬草為她修建了一座茅廬。
每逢清明都會前來拜祭,好保自己平安。
在別人看來,荒郊野嶺中撿到一尊泥菩薩像還幫其修繕門戶,這事情怪得很。
但這其實只是一個小童最天真無邪的善良。
林靜閑將那吊帶來的紙錢丟入菩薩腳下的炭火盆中,從懷里掏出火折子,躬著背脊小心吹著。
很快就有明亮的火苗躥出,將紙錢點燃。
在紙錢燃燒的過程中,他依舊在說道:“觀音姐姐呀!”
“昨晚阿閑又做噩夢了,捂著被子沒敢露頭,但汗濕了一件麻衫,難受得很...”
“您若是有靈,不渴求別的,就在夢里幫幫俺,還是有些怕哩!”
說完以后,林靜閑兩手按在跪坐的膝蓋上,怔愣地看著面前毫無反應的泥菩薩,半晌沒有言。
自他打小記事起,他就經常會做一些不明不白的夢。
夢中會有猛獸嚎叫的聲音、陌生的人影、莫名其妙的談話聲。
以及一些他從未見過的詭怪畫面。
在鎮上也求過郎中,可是一直不能解決。
于是他便想著每到清明無事可做的日子,就來求求菩薩。
而且十年如一日,儼然成為了一種習慣。
最后他哀嘆了一聲,正要起身時,突然腦海中傳來一陣刺痛。
林靜閑頓時感到天旋地轉,腳下踉蹌一步,一頭栽倒在地。
林靜閑的意識逐漸模糊,一股心顫的感覺驟然襲來,下一刻就雙眼一閉,徹底昏了過去。
也就在這時,他一直供奉的泥菩薩像竟然罕見地顫動了一下眼皮。
慈眉善目間一抹白光,搖搖曳曳在少年額頭前停下,然后沒入其眼角閃爍一下光芒后,徹底消失不見。
昏迷中的林靜閑左眼眼角如被烈火熾傷一般,留下了一塊拇指蓋大小的傷疤。
如果仔細觀望。
就會發現這塊傷疤竟然恰似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蓮,其根莖蘊養在男孩眼眸深處。
待有朝一日掙開桎梏枷鎖,重現蒼穹!
與此同時,一些舊畫面浮現在腦海之中。
那是一些讓他極其難堪的回憶!
腦海中的世界,烏墨色的濃云擠壓著天幕,沉沉的仿佛要傾墜覆蓋。
倏忽一道迅電掠過陰暗穹空。
漫天暴雨聞聲加疾,將樹枝擊打得來回搖曳,任其枝葉一地零落。
幽暗的深野叢林籠罩在瓢潑大雨之下,空氣格外潮濕沉重。
其間卻傳來微弱的聲響。
“娘親!娘親不要走!”
一個光著腳丫兒的稚童,在泥濘的土地上奮力追趕著什么。
臉上斑駁的泥漿混著雨水和眼淚早已分辨不開。
看起來是那么的孤立與無助。
“娘親等等我!”
稚童依舊在林間穿行,礫石和灌木在細嫩的腳踝上劃出血淋淋的傷口。
噗通!
男孩一腳踩入坑洼中,撲倒在地,泥水濺了一身。
“娘親...”
稚童微弱地呢喃一句即將就要昏迷沉睡。
陡然間!
似乎有一道陌生又熟悉的靈魂虛影,在與他遙遙相望。
那人神情焦急,對他大喊道:“醒來!”
不知過了多久,昏睡中的林靜閑靜靜地躺在鮮艷花海中央。
浸潤花朵的水流淹沒了他半張臉,只有眼睛和鼻翼露出。
林靜閑睫毛翕動,精神恍恍惚惚地醒來。
但是眼皮沒法完全睜開,只能看到面前一襲紅袍在眼前來回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