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年代,人生七十古來稀,人活到70歲還像張慎言這樣身體硬郎,思維敏捷,簡直就是異類。
對于這樣的異類,趙興當然充滿了好奇,而當所謂最精美的酒菜送上來的時候,趙興總算是明白了,為什么張慎言會是這一類中的佼佼者。
因為他出生北方,有著北方長壽的基因,而生活卻大部分又是在南方,飲食以清淡為主,這樣就少得了心腦血管疾病。
作為三省總督,吃的當然是最精美的,這一桌菜肴,也的確非常精美。
最精細上品的景德鎮官窯的瓷器,雪白細膩的,讓人不敢觸碰,那精巧的盤子里,或者是翠綠翠綠的菜肴,或者是粉紅的花心,更有那紫的,黃的,五彩繽紛的不知道名字的蔬菜,被巧手的廚師仔細的烹制,精心的擺放點綴,互相映襯之下,那就是一個又一個藝術品,讓提著筷子的趙興,都不忍下箸。
張慎言不斷的催促:“山野中的一些蔬菜,京城里你是吃不到的,趕緊的嘗嘗鮮,然后咱們好說正事。”
趙興就狠下心來加了一筷子,放在嘴里仔細的咀嚼,結果仔細品味之后,倒是讓趙興大感倒胃口。這哪里是菜?不過就是在開水里燙一下,半生不熟的,也不見油水;再換一個菜,依舊如此,哪里有北方的那種大魚大肉的油膩?
端起一杯酒,淺淺的喝了一口,也不知道是黃酒,還是米酒,總而一句話,寡淡的就像涼水,若真要品味度數,也就是五六度的樣子,連后世的啤酒度數都不如。這要是讓武松喝這個酒,何止是十八碗,如果帶上廁所的,80碗也不在話下。
端起一碗米飯,吃了一口,是秈米,寡淡無味,哪里有真正稻米好吃?
張慎言大笑的道:“剛剛來就吃不慣了吧,這里可不像咱們北方人,大魚大肉大油的。一來是這里歷來貧窮,食用油,那是珍貴之物,所以就形成了以清淡為主的飲食習慣,。還有就是這地方燥熱,魚肉食油用多了,每天就能熱死你。老夫剛來的時候,也不適應,但是現在也就適應了。”
看看也是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對著趙興道:“不要以為老夫遠在邊垂,對朝堂的事一無所知,就比如說你當上了百戶之后,因為所作所為太過出類拔萃,老夫就開始關注你了。”
趙興也放下了筷子,習慣性的用紙巾擦了下嘴巴,油泥?連個油星都不見。當時尷尬的放下,拱手對張慎言道:“多謝老公祖在萬里之外,還關心著小子。”
張慎言再次開懷大笑:“你在心里沒咒罵我盯著你就行了。”然后面容一整:“大明難得出來一個年輕俊杰,我這土埋脖子的人,怎么能不關注?不瞞你說,若是你年輕張狂,胡作非為。老夫我經營了這幾十年,在朝堂上,也有一批門生故吏,說不得,我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被拼的與你同歸于盡,為著大明鏟除一個禍害。”
趙興坦然一笑:“以您老這位四朝原老,朝堂民間德高望重,弄死我這個小小的后輩,還不跟玩兒似的。”
四朝元老不是資本,滿朝里有的是,都怪萬歷之后的皇帝死的快。但有張慎言這種水平的,的確是鳳毛麟角。
張慎言微微點頭:“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就比如當初的魏忠賢,若不是老夫,看他還有理財之能,拼了命的堵著四處漏風的大明財政窟窿,他算個什么東西?”
“那你認為小子是個什么東西?”
“你不是個東西。啊不對,你是個東西,又不對。”
在嘴皮子上占了上風的趙興不由得開懷大笑:“小子我本以為老公祖刻板,卻不想是一位風趣人。這下就好了,你我一老一小,就能和睦相處了。”
張慎言笑瞇瞇的道:“從你冒頭,剿滅白蓮教開始的總總,職位火箭一般串升,我就死死的盯著你。好在讓我欣慰的是,你做的每一件事,雖然手法越來越激進,但都是真正的為國為民,沒有為自己,所以老夫就放了心了。”
趙興真誠的感謝,這位真正的國朝不多的一品重臣對自己的評價。但沒有得意,依舊是平淡的聽著。
“我曾經聽說過,你在和楊嗣昌和皇上冬暖閣奏對的時候,你和楊嗣昌對我這里的評判戰局,有一番議論計較,有這事兒吧?”
面對著人老成精,身后總是搖動一根尾巴,還是白了尖兒的那種,趙興不敢隱瞞,點頭稱是。
張慎言道:“當初楊嗣昌主張直接撥給我50萬兩銀子的銅錢,然后用你錦衣衛押運到我這里來,這個倡議非常好。也正是這一筆沒被7扣8扣最終所剩無幾,而是足額的錢,解決了我大事情。因為這足可以抵得上,上面給我名義上撥付的二三百萬銀子的作用。也正是用了這筆錢,我才徹底的展開了手腳,將牽連十來年勢均力敵的叛軍主力,徹底殲滅,將殘余的叛軍,困在了大山之中。對云貴川,幾乎再也沒有威脅。這樣的勝利,你和楊嗣昌當居首功。為此我還特意單獨上表請皇上表彰”
趙興有些錯愕,有這事?沒聽皇上提起啊。
但一想就了然了,皇上最不愿意提人功勞,一來是他認為,這都是你該做的,二來,表彰就要動錢,哪怕是一襲袍子也是錢。和崇禎,別提錢,提前真的傷他的心。
趙興得意,因為這個提法是自己提出來的,所以代替楊嗣昌感謝道:“得老公祖如此評價,我代替楊嗣昌深表榮幸。”
“而當時你也提出來一個辦法,那就是將我手下的兵,全部換上北方的兵。在你認為,大明的軍隊體系雖然已經糜爛不堪,但在體質上,還有彪悍的程度上,北方兵遠遠高過我的這些南方兵。如果用北方兵,當時你計算,用3萬,就足可以頂替我10萬之用,不但節約了大量的軍費開支,而且能夠速戰速決,是不是這樣?”
趙興毫不隱瞞的回答:“是這樣。”
“你知道為什么后來兵部的孫承宗,還有皇上根本就沒同意你這個建議嗎?”
趙興坦率的回答:“不知道,小子還一直為這件事耿耿于懷呢。”
“是因為老夫上折,寫信給皇上和孫老頭,這是誤國害人的混蛋辦法。”
趙興實在沒想到,自己有十足把握的辦法,怎么就成了誤國害人的辦法呢?
張慎言拿起一根筷子,敲打著桌子上的碗碟:“先不說氣候和水土不服的問題,北方人,是絕對吃不來這樣的菜,這樣的米的,只要連續吃上三五天,他走路都會打晃。而你剛剛吃的稻米,最不抗餓,我剛剛看你吃了三大碗,很飽了吧?”
“很飽了。”
張慎言嘿嘿一笑:“我敢保證,半個時辰,兩個響屁之后,你就餓得兩眼發花。”
趙興愣愣地看著張慎言,猛地想起了一段往事,然后冷汗就下來了。
在后世,千里躍進大別山,12萬精兵強將出去對敵作戰,在兩位老帥的指揮下,每戰必勝。可是最終還是沒有站穩腳跟,白白的損失了6萬最精銳的將士。后來劉帥的回憶錄中,揭開了這個秘密。當時北方人就吃不慣這種大米。最終到了什么程度?由于吃不慣這種營養最少的大米,無數的戰士因為身體虛弱而病倒。而更有許許多多的戰士,不懼怕敵人,不懼怕犧牲,而是懼怕了這種大米,最終寫了一個條子:“我回北方和白狗子拼命去了,絕不背叛革命”然后就開了小差兒。
那是一只什么樣的軍隊?那是吃草根,啃樹皮,爬雪山過草地,用鋼鐵的意志武裝起來的,打不垮,拖不爛的軍隊,那是天下真正無敵的軍隊。最終都出現了這樣的狀況。
而現在大明的軍隊,真要按照自己想當然的想法調到這里來,想一想那后果,就不由得讓趙興冷汗淋漓。
張慎言看明白了趙興的表情,這才鄭重的道:“我說了這么多,就是要讓你明白,你帶著你的隊伍,想要在這里有所作為,你第1個就要做到,趕緊的在北方采購面食小米,大量的采購肉食,雇請北方的廚師,否則,你這6000現在是天下無敵的強兵,在這里只要一個月,一個月之后,連條賴皮狗都打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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