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陽山。
供奉著三清的大殿中,一名身著白羽鶴衣的古稀老道將拂塵橫攥著身后,在大殿中來回踱步,面有急色。
身旁四架花梨太師椅中,坐定著的三位道人倒是要沉穩的多,三人飲茶、觀畫、愣神,神思各異。
大概是要鶴衣老道晃悠的煩了,飲茶道人吐出一絲茶葉梗,咂摸著嘴里苦澀茶味,沒好氣道:“尹老怪,你能不能安生一會?”
“這地都要讓你踏薄了。”觀畫的中年道人頭也不抬的喃喃一句。
尹默子白了一眼飲茶的滄桑道人,輕聲一嘆,收斂袍袖想要坐回太師椅中,可屁股懸在空中,大殿外便響起一陣急促腳步聲,一名藍衣小道士急切趕來,額頭滿是汗珠。
尹默子剛要坐下的身影猛然站直,三步并兩步的迎上前去,急切問道:“可有你小師叔的消息?”
藍衣小道士上氣不接下氣的搖頭道:“沒有,徒兒找遍了后山,還是沒發現小師叔的蹤跡。”
尹默子默然一嘆,揮手屏退了徒兒,揉搓著雙手,憂心忡忡道:“這可如何是好啊!”
正在觀畫的中年道人掃了一眼急切的鶴衣老人,無奈的搖了搖頭。
飲茶道人將手中茶碗落在身旁的紅木獨座上,搖頭苦笑道:“一大把年紀了,還是這副火躁性子。”
尹默子回頭完了一眼飲茶道人,瞪眼道:“如今掌教師兄閉關不出,小師弟又沒了蹤跡,眼看著外面天翻地覆,邵元正,你們怎么就不著急呢?!”
喝飽了茶湯的老道邵元正將身形倚靠在花梨扶手上,懶散道:“急就有用么?”
觀畫的中年道人目光依舊在遠處的山水圖中,補刀道:“急就能將小師弟和大師兄急出來?”
“蘇宜筠,你——”
性如烈火的尹默子滔滔道:“師叔祖當年推演天機,留下讖語說,只要山中道鐘震響九次,世上必有可破局之人,我等守了這么多年,你們怎么就一點都不著急?!”
邵元正懶散的攏了攏衣衫,輕描淡寫道:“所以呢?”
蘇宜筠微微聳肩:“是啊。”
尹默子一時語滯,憤然一抖衣袖,坐回屬于自己那張太師椅中,撇嘴嘟囔道:“都不管是吧,老子也不管了。”
蘇宜筠無奈一笑,若說年歲在承陽山能排上前三甲的尹默子,越老越是一副頑童脾氣。
“就是——”
三清大殿內安靜了三五息,一直愣神不語的花甲老道緩緩開口,拉著長音道:“你~來~回~走~個~不~停,讓~人~好~生~心~煩——”
似熱鍋螞蟻的尹默子掃了一眼花甲老道,暗自嘟囔一句無可救藥,郁然的長嘆了口氣。
依靠在扶手上的邵元正看著性格迥異的二人,會心一笑,將身軀蜷縮成球懶散的打了個哈欠,閉目養神。
世人皆知,承陽山是南懷武州的道門魁首,山中有七大真人坐鎮,這七大真人中,有兩人最為世人熟知。
尹默子和陳疾。
尹默子,名中有個默字,但絲毫沒有沉默的意思,徹頭徹尾是個火急火燎的暴躁性子。
陳疾,字里帶疾,卻是個緩慢至極的性子,說話慢、反應慢、事事都慢。
兩人的關系還最好,在一起時總是有幾分啼笑皆非的意思。
嗒——
細微腳步聲響起,在廣場中為年輕道士講解大黃庭的白發老翁身形緩緩落在三清大殿外。
看著大殿內慪氣的尹默子,便將之前的事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白文師——”
尹默子幾乎是下意識的要站起身,可眼角瞥見蘇宜筠略帶笑意的嘴臉,活生生的將話語憋了回去,攏著衣袍坐回原處,自顧自的慪氣。
老道白文笑而不語,故意發問道:“尹師弟面色不好啊。”
“你——”
尹默子幾乎跳腳,怒哼道:“你們這班老不死的!”
眾人哄笑一堂,連一直愣神魂游天外的陳疾也面露笑容。
“休要玩鬧了。”
白文拜了拜手,正色道:“列位師弟,你們覺得此事該要如何?”
蘇宜筠依舊是目不轉睛的望著山水圖,淡淡道:“小師弟未曾回來,這事應該還是時機未到。”
閉幕眼神的邵元正微微點頭:“小師弟最精天道,他現在故意躲起來,多半是不想摻和,莫不如就再等等。”
白文微微點頭,將目光投向尹默子,“你呢?”
尹默子也恢復了正色,“他們二人說的有理,小師弟未曾出面,說明這事還不到火候。”
“但——”
尹默子霍然抬頭,堅定道:“但無論如何,我們都需要早做打算,現在山下變數極多,現在紫陽學宮哪些腐儒酸書生正在謀劃什么除魔衛道,我們萬不可到時候驚慌失措。”
白文聽完后,若有所思道:“各位師弟意下如何?”
蘇宜筠默默點頭:“有理。”
至于另外兩人都是沉默不語,多半算是默認了,哦不,可能還有一位沒反應過來的。
白文沉聲問道:“那依你之見,我們該如何是好?”
尹默子翻手間以靈力幻化出一幅南懷武州的地圖,目光灼灼道:“派出人馬,先行打探。”
“就算打探不到確定消息,也要先規劃出一個大致范圍,以免以后束手無策。”
“好!”
白文微微頷首:“既然掌教師兄不在,我等便替山門做這個主,撒下人馬打探消息,你們覺得可好?”
“可。”
閉目的邵元正輕飄飄吐出一個字,而后攏衣翻身,幾乎淺眠。
蘇宜筠終于收回目光,微瞇雙目伸了個極其松散的懶腰,喃喃道:“有理。”
尹默子若有所思道:“白文師兄,你說這南懷武州內,除了我承陽山道士,還有何人能有望觸碰此境界?”
白文微微搖頭:“南懷武州地域廣袤,但道門不盛,我所知道門真人不多。”
“開華山的云柳真人差一步便可進入六輪,渭河觀靈官道人、靈源宗的宏源老道,都是成名已久的道家真人我也算略熟悉一些,但他們都幾乎不太可能踏足這一境界。”
“若是…”
白文的話語有些遲疑。
舒展完筋骨的蘇宜筠接過話頭,輕笑道:“若是那位同在靈源宗孔老道,倒是有幾分可能,白文師兄想說的可是他?”
“嗯。”
白文微微點頭:“正是他,孔臨江。”
“不太可能啊。”
尹默子倒吸一口冷氣,詫異道:“他孔臨江不是只身前往中州了么,這一走已經有好些個年頭了。”
蘇宜筠聳肩無奈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白文好像想起了什么,輕笑一聲:“聽說靈源宗那冰山丫頭上臨祁山退親了,也不知道退沒退成。”
“懸。”
閉目淺眠的邵元正面帶笑意,緩緩吐出一句:“那丫頭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多半要吃虧。”
邵元正喃喃一語:“說來也是,那丫頭年歲根骨都與小師弟相當,給小師弟當個道侶合適不過喲。”
大殿角落中,一截紅燭驀然墜落在地。
眾人先是一驚,復而皆是莞爾一笑。
白文搖頭苦笑:“看,你們小師弟不高興了。”
尹默子斜瞥了一眼墜地的紅燭,嗤笑道:“我就知道這廝是故意躲著咱們。”
“他~娘~的~急~性~子~”
正在眾人說笑之際,一道慢悠悠的話語極為突兀的響起,只見一直愣神的陳疾撇了撇嘴道:“元~正~師~兄~說~的~對,你~急~就~能~把~小~師~弟~急~回~來?”
三清大殿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天道在上,一道天劫劈死他吧!”
尹默子一拍額頭悲鳴一聲,五官扭曲的沖出大殿,絲毫不想跟著慢出一大截的陳疾再多呆一刻。
剩下幾人均是相視苦笑,默然不語的離開大殿。
三人走了一盞茶時間,只見一直呆坐在原地的陳疾霍然起身,舉著手腕緩緩點頭道:“師~兄~說~的~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