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7日,余州郊外的沈家祖墳。
今天早上,下了點雨,空氣中已經有了一絲凜冽味道。
事先備好的兩塊墓地中,有一塊合葬著沈君諾的爺爺奶奶,而另一塊剛剛放下了沈明遠的遺骸。
新墳前,稀稀拉拉站著十幾位撐著黑傘的男女。
今天重新安葬沈明遠,來到現場的都是沈家至近之人。
姑姑一家,陳建新一家,以及許睿、王猛和鄭道。
從昨天沈君諾到家后,一直裝作堅強的趙家寧,當看到兒子把那只不大的木盒子放進墓穴時,終于繃不住了。
起初是怎么也擦不干凈的無聲眼淚,慢慢變作嚎啕,再至癱軟在地 她還有很多話要對丈夫說,這些話里有十年間積累的思念,有十年間‘你不在’的委屈和抱怨,有掙扎求存于舉目無親世間的心酸,還有兒女成長起來的喜悅......
但這些話,卻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來了。
一個女人從三十多歲到四十露頭,不敢說是最好的年齡,卻是逐漸凋零的歲月。
但十年等待,等回的只是小小一方木盒......
趙家寧有姑姑和表姐等女士照顧,沈君諾和王猛、鄭道三人默不作聲的一鍬一鍬往墓坑中填土。
上午十一點,一座不大的新墳挨著爺爺奶奶立了起來。
長輩們行禮以后,沈君諾對妹妹招了招手。
沈伊諾因為看到媽媽哭,自己也哭成了小花貓。
“伊諾,給爸爸磕頭”沈君諾柔聲對妹妹道。
沈伊諾望了望哥哥,又望了望媽媽,雖然她知道‘爸爸’是什么,但她的成長中,這個角色一直是缺失的。
“你以后長大了,每年的清明要記得來看看爸爸”
沈伊諾磕完頭以后,沈君諾幫妹妹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
“嗯”小丫頭扁著嘴答應下來。
十一點半,趙家寧在姑姑和楊玲瓏的攙扶下走出了墓園。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走了出去。
“別喊了,讓他倆再待一會。”陳建新拉了妻子一下,阻止了后者要喊女兒和沈君諾一起離開的意圖。
沈明遠的新墳前,就剩了蹲著的沈君諾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陳懷瑾。
“君諾哥,我給明遠叔叔磕個頭吧。”
陳懷瑾忽然道。
沈君諾抬頭看了陳懷瑾一眼,便往旁邊挪了挪,自己先跪了下來。
陳懷瑾上前一步,不顧地面泥濘,和沈君諾并肩跪在墓碑前。
“爸,你還記得可人吧,她現在是我的女朋友,她對伊諾和我媽都很好。”
沈君諾忽然輕聲為父親介紹了起來。
陳懷瑾剛開始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沈君諾的意思,表情隨即鄭重起來“叔叔,我會像愛自己那樣愛君諾哥和家人,以后每年清明節我都和君諾哥來看您......”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附身、行禮......
如同婚禮中拜父母高堂的新婚夫妻......
陳懷瑾的話中沒有‘無論貧窮富有,都對眼前人不離不棄’,但明明又表達了這種意思......
重新安葬沈明遠當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節日。
因為明天還要上課,下午陳懷瑾就和趙家寧母女來到了余州南山機場。
但訂好票之后,陳懷瑾卻有些心神不寧。
于是她臨時找了個借口,改簽了明天的機票 能讓陳懷瑾心中糾結的原因就是沈君諾,他今天的表現太平靜了。
沈君諾不像沈伊諾,后者對父親沒有什么感覺,既談不上愛,也不會有恨。
但陳懷瑾可是清楚的知道,十年沓無音訊的沈明遠一直是沈君諾心中的一道坎 陳懷瑾猜的很對,這天下午,沈君諾拒絕了王猛、鄭道陪他喝一杯的好意,獨自鉆進新垚四樓的辦公室后就沒再出來。
如果說每個人死后都會變成一本書,書的內容就是死者的生平。
這樣一來,有人成了名著,有人成了禁書,有人變成了地圖 沈明遠是本什么樣的書,還有待沈君諾探查。
但從他在塞維亞牧羊人處得到的信息來看,沈明遠離世一事蹊蹺頗多。
而現在沈君諾唯一的線索就是那本日記。
‘2月28日,陰 坐了一個多星期的火車,骨頭都快顛散架了。塞維亞的冬天竟要比家鄉還要濕,還要冷......
3月3日 今天使館工作人員介紹了一下塞維亞的情況,聽后非常震驚。曾經讓我們艷羨的發達國家,如今滿目瘡痍。
3月4日 在貝爾葛萊德偶遇文森。供職CNN的文森很像母校的外教,非常善談。
3月5日 和文森前往圖拉茲,德克薩斯人的冒險精神在這位年輕人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圖拉茲是前線。前線雖危險,卻能掌握第一手資料。
3月6日 今天見到一個牧羊人,躲在山坡下凍的瑟瑟發抖,把身上的軍大衣和一部分錢給了他,以求心安。想他和父親差不多的年紀,心中不由傷感起來,回去以后須再找老爺子一次,被他打一頓讓他出出氣也好。
3月7日 昨晚圖拉茲一座電廠被炸,大火燒了一夜。叛軍何時擁有這么強大的火力了?
3月9日 探訪被炸電廠廢墟,竟然發現一枚MK82航空炸彈的啞彈!這是美瑞肯f14的標載彈藥!塞維亞內戰有外部勢力插手!我告訴文森時,他激動的否認了,直到我洗出了照片給他看,作為二十年的老軍迷,我絕對不會看錯。
3月10日 文森今天忽然離開了圖拉茲,住處剩了自己。明天去一趟貝爾葛萊德,把照片和稿件傳回國內,給女兒買些奶粉,再給兒子買些塞國特產的糖果,再有十天就可以回國了.’
日記到此結束 結合武賈維奇的說法,最后一篇日記的第二天,也就是3月11日凌晨,沈明遠的住處遭到了轟炸。
并且從日記中得知,沈明遠當年應該還隨身攜帶著一臺照相機。
但武賈交還的遺物中卻沒有。
被毀、遺失、被占,都有可能,沈君諾無從得知。
單憑幾篇日記,沈君諾已經從中嗅到了濃濃的陰謀味道。
沈明遠發現了美瑞肯干涉的證據,卻告訴了一個美瑞肯記者,就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但沈明遠這代人成長期間,美瑞肯在華夏媒體中的形象正是高大上之時。
任誰也不會防備‘滋油、開放’的美瑞肯能有什么壞心思。
不過,今天的沈君諾暫時沒有分析這件事的精力,因為從回程路上,他第一次看到沈明遠的日記后,整個人都被懊惱的情緒占據了。
‘成長’二字連個偏旁都沒有,寥寥數筆,寫起來很簡單。
但曾經的沈君諾卻對個中辛酸深有體會。
那時他把一切不順和趙家寧的不幸都歸咎于不告而別的沈明遠,那時的沈明遠在沈君諾心中是一個披著為了‘實踐理想’外衣,內里卻是一個自私自利、不負責任之人。
后來,隨著時間流逝,我們終究會原諒那些曾經傷害過我們的人。
其實,也不是原諒,只是‘算了’。
但沈明遠這件事,卻像一根深嵌心中的刺,表面無礙,卻不能想不能碰。
可是在翻看了沈明遠的日記后,沈君諾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原來,心底一直怨恨的那個人,竟對你愛的如此深沉 天黑了以后,沈君諾拎著瓶軒尼詩坐在沙發上,望著窗外漸次亮起的燈光怔怔出神......
一直枯坐到晚上八點,沈君諾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已經醉了七八分的沈君諾,迷迷糊糊看向門口,卻因辦公室內沒有開燈,只看到一個模糊身影。
來人隨手帶上了門,似乎對房內布置很熟悉,準確的找到了沙發上的沈君諾。
接著落地窗外映進來的燈光,沈君諾睜著醉眼“老婆你怎么來了”
“我來陪你”
窗外暗淡燈光映著溫柔的側臉,陳懷瑾伸手撫著沈君諾臉頰“你要是難過,就抱著我哭一會吧”
沈君諾愣了愣。
外邊扮演著‘沈老板’,在家里是‘一家之主’的沈君諾,忽然被陳懷瑾這句話擊碎了厚重外殼 一切發生的毫無征兆。
陳懷瑾把沈君諾抱在懷里,不一會,后者的淚水就洇濕了前者胸前大片衣服......
“我恨了我爸那么久我特想和他說聲對不起可他聽不見了”
不知是喝醉了,還是借著酒勁宣泄,沈君諾哭的像個孩子。
陳懷瑾抱著沈君諾的腦袋,輕拍著對方的后背......
沈君諾壓抑的哭聲勾的陳懷瑾也想掉眼淚,不過這次她忍住了。
兩人之間關系總是沈君諾先她一步長大,替她擋下風雨,再回頭愛她,教她人情世故,教她成長 而這一次,她想做沈君諾的依靠。
想到這里,陳懷瑾捧起了沈君諾的腦袋,幫后者抹了抹眼淚,希望他能記住自己現在勇敢的樣子。
然后,陳懷瑾主動吻上了沈君諾 第二天早上,沈君諾買好了早餐叫醒了也許是第一次賴床的陳懷瑾。
“今天要是不上課,吃完早飯你再睡一會,要是上課的話,吃完飯我送你機場。”
神清氣爽的沈君諾已經恢復如常。
似乎昨晚借著酒勁哭成個孩子的人不是他。
男人偶爾偷偷發泄一下,那叫情緒紓困,但一直走不出來就是矯情了。
陳懷瑾裹緊了被子,側身不敢和沈君諾對視,對于兩人之間關系的重大突破,她暫時還有點不適應。
“你幫我把衣服拿過來......”過了一會,躲在被窩里的陳懷瑾蚊吶般道。
“嗯”
天冷了,穿的衣服多沈君諾從休息室一直撿到辦公室,才把昨晚扔了一路的內衣、褲子、毛衣、外套收集齊 看到沈君諾沒有要出去的意思,陳懷瑾無奈的白了前者一眼,然后在被子下窸窸窣窣把衣服穿好。
吃了飯,兩人剛從辦公室出來,迎面就和來上班的董琪琪撞了個滿懷。
“琪姐,一會我找你說點事”沈君諾淡定的說道,隨后牽著頭都不敢抬的陳懷瑾上了電梯。
上午9點半,沈君諾送走陳懷瑾,回轉新垚四樓。
沈君諾走進董琪琪的辦公室后,董琪琪曖昧的眼神就死死籠罩著沈君諾。
“咳咳,不是你想的那樣。”沈君諾掩飾道。
“哈哈哈”董琪琪先用大笑表示了不屑,然后似笑非笑道:“你這個小女朋友看起來乖乖的,倒是挺野啊”
“什么意思?”沈君諾迷茫道。
“你看看自己的脖子......”董琪琪拋過來一小塊化妝鏡。
昨晚沈君諾喝了不少酒,很多細節已記不清了,聞言就照了照自己的脖子。
一溜五六顆橢圓小紅印,清晰無比的顯現在脖子上 好家伙,你的仙人掌我還沒學會,你倒先偷師了種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