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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發酵

  陳建新站在電視臺演播室的透明玻璃前,盯著時鐘一動不動。

  晚上6點半。

  江東電視臺的新聞開始播放。

  新聞前十分鐘報道了省里的一些政策動向和經濟建設取得的成就。

  這些陳建新并沒有太過關注。

  “下面播報一則社會新聞。昨日在余州市大學城附近發生一起暴力事件,下面讓我們來看看本臺記者采用非正常拍攝手段記錄下來的鏡頭。”

  隨著播音員的聲音,陳建新把注意力轉回了直播中。

  播音員的新聞文案只用了‘暴力事件’,對于雙方沒有任何定性。

  但這則新聞吸引了不少正在吃晚飯的市民們注意,因為相較于國家大事,還是一些發生于街頭巷尾的故事更貼近普通大眾的生活。

  鏡頭依然是從大雨中開始的......

  初看竟有些浪漫味道。

  然后便是讓觀眾猝不及防的沖擊,脆弱的平靜被擊碎,弱小的一家人瞬間被無法抵擋的暴虐力量碾壓。

  被言語羞辱的女人。

  少年與壯漢沖突的爆發,被拽頭拖行在泥水里。

  無差別攻擊殃及到的小女孩。

  男孩手持樹枝護在母親身前的凄惶......

  以及最后母親跪地爬行舍身護子的悲壯和絕望......

  一幕幕畫面隨著電視信號傳入到千家萬戶,給無數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帶來了無與倫比的視覺沖擊。

  經過剪輯后的新聞鏡頭只有一分多鐘,整個新聞過程中內沒有一句畫外音,只是單純的把鏡頭所記錄的景象呈現給觀眾。

  真實的近乎殘酷。

  而此時余州市內有無數臺電視機播放著這樣的畫面。

  便利店中,老板娘拿著零錢遞給顧客的動作定格,而顧客也同樣看著電視機上的畫面忘記了接錢。

  客廳里,正在吃飯的一家人。男主人把手中的筷子捏的‘咯吱’作響,女主人坐在沙發上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孩子。

  一家飯店內正值用餐高峰,剛才亂糟糟大廳內,靠近掛在屋內一角電視機的一桌客人忽然安靜了下來。

  然后旁邊幾桌發現鄰桌突然的安靜,好奇地扭頭看去,隨后也陸續停止了說話,直至整個大廳鴉雀無聲,只余逐漸粗重的呼吸聲。

  男人扭身看向電視,端著的杯子,酒水已經傾斜流出,渾然未覺。

  女人們有閉眼不忍再看的,也有人在悄悄擦拭眼睛。

  臨這條新聞播到最后,才有一位食客發現電視并沒有開聲音。

  于是喊了一聲“服務員,把聲音打開。”

  這聲喊好像忽然驚醒了飯店內的眾人,屋內瞬時沸騰了起來‘狗日的,這群人渣.....’

  ‘媽的,要是老子在,拼了命也得干翻一個......’

  ‘一群畜生......’這是個女人的聲音。

  “都別說話,聽新聞。”一聲沒有禮貌的喝阻。

  但飯店在座的人并沒有異議,大廳內又迅速安靜了下來。

  此時畫面已經切換到了新聞主播。

  “......我們現在初步了解的情況是:趙女士在大學城附近........據說沖突的原因是土地轉讓。”

  “畫面中另外兩名未成年人,是她的兒子和女兒。”

  “三人具體的傷勢我們目前還不了解,據說三人現在已經連夜逃回了老家。”

  “趙女士的丈夫在95年作為江東日報社的記者,前往了盧比亞探訪內戰前線時失蹤.......”

  “我們現在掌握的情況就是這樣,我們江東電視臺會繼續跟進此次事件。”

  “下面我們來看另一條新聞......”

  飯店內再次熱鬧了起來,不過話題全部是圍繞著剛才那則新聞展開的......

  是的,周先生確實說過,人類的情感并不相通。

  但是這一幕酷烈于斯的場景還是讓大多數人產生了感同身受的共鳴,因為我們共同擁有一種特質,叫做——人性!

  隨著主持人播報的結束,余州市江東報社大樓頂樓的一間辦公室,一位50多歲的中年人聽到‘江東日報社的記者’時意外地一愣。

  然后口中喃喃自語道:“這個老鄭不地道啊,竟然不事先通知我一聲......”

  想了一下,中年人在手邊的電話上按了一下。

  電話幾乎是瞬間接通。

  “小周,通知社里所有在余州的領導成員過來一下。”

  “李社長,現在么?”

  電話那端的年輕人明顯猶豫了一下,因為現在已是下班時間了。

  “對,就現在,馬上。”

  李社長用毋庸置疑的口吻道。

  半個多小時后,大樓內一個小型會議室就坐滿了人。

  “老王,你是社里老人了,95年在盧比亞失蹤的是誰還能記得么?”

  李社長不等人坐好就問道。

  老王一愣,想了一下“好像姓沈.......叫沈......沈明遠,對,就叫沈明遠。”

  “哦,是他啊。”李社長點點頭,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孤傲青年的模糊形象。

  “老吳,一會我寫篇社論,晚上加進版面。”李社長又接著道。

  “但是李社長,現在已經排好版開始印刷了啊。”老吳著急道。

  “先停了,明天這篇必須見報。”李社長一錘定音。

  他知道,必須要做出快速反應,要不然是會亂了社里的軍心......

  第二天江東日報頭版便刊登了一篇關于此事的社論。

  上午的時候,有人進了李社長的辦公室,很急惶的樣子。

  一分鐘后,社長辦公室內傳出了怒罵“公關?公尼瑪的關。我們都被騎到脖子上拉屎了,雖然明遠不在了,但他留下的孤兒寡母也不能讓人這么欺負!”

  好巧不巧,當時辦公室門剛好被秘書打開,李社長的話一字不落地傳到了外面員工密集的辦公大廳里。

  大廳內,大多昨晚已經看過新聞了的江東日報的年輕員工,紛紛感嘆遇到了好領導:人都走了那么多年,社長還記著呢。雖然前面沒照顧好失蹤前輩的家人,但看來是能出這口惡氣了!

  一時,整個報社內出現了同仇敵愾之心。

  .......

  而這天下午,遠在一千多公里外的京市。

  許睿坐在車內,接到了弟弟的電話。

  “哥,你在公司么?”電話這端是許睿的弟弟許翔。

  “沒呢,不過馬上就到。”許睿道。

  “好,我在你辦公室等你。”許翔的聲音透著興奮。

  許睿幾分鐘后就抵達了安睿祥地產公司的樓下。

  這家地產公司是許睿的父親創立的。

  當年許睿的父親從包零工,再到帶著建筑隊包清工、做承建方,一步步做到今天的地產公司。

  一二十年間,一家人付出了無數心血,才有了如今在業界的中等規模。

  過程殊為不易。

  父親年齡大了以后,就不參與公司具體的運作管理了。

  平時都許睿和大哥許安在管理,弟弟許翔在一家外資投行工作,幾乎不怎么來公司,所以許睿對于弟弟的忽然到來有點奇怪。

  一到公司前臺,許睿就看到弟弟正在和前臺小姐姐撩騷。

  許睿咳嗽了一聲。

  許翔轉身看到是哥哥,也不在意,拉著哥哥去了他的辦公室。

  “三十的人了,沒一點穩重勁。”

  許睿一進辦公室,便教訓弟弟道。

  許翔則像是沒聽見一樣,趕快摁著哥哥坐在了辦公桌的電腦前。

  “哥,錢明超這家伙可能踢到雷了,哈哈!”許翔手舞足蹈。

  “怎么?”許睿看著正給自己開電腦的弟弟好奇道。

  “你自己看。”

  許翔說著趴在許睿一旁,在啟動好的電腦上鍵入網址打開了網頁。

  網頁上有一段視頻,在等待緩沖的時間里,許睿道:“那人做事手段狠辣,不走正途,風格太過陰邪,出事我也不稀奇。”

  視頻終于緩沖好了,許睿看了起來。

  當板房內的女人忽然出現的時候,許睿一恍惚,這女人像是.......

  許睿趕忙把視頻又回放了一下,定格在女人剛出房門的時候。

  哥哥的動作把許翔搞懵了,“哥,你干什么?看后邊,后邊的精彩,錢明超找的這幫人真不是東西,女人小孩都往死里打......”

  兀自說著的許翔發現哥哥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屏幕,便住了嘴,伸手推了一下許睿的肩膀。

  “哥?”

  “哦,這個女人你認識么?”

  像是被驚醒的許睿把手指指向了顯示器中的趙家寧。

  “不認識啊,不過你一說我覺得有點面熟。”

  許翔盯著顯示器,疑惑道。

  “像不像......家寧?”許睿不太確定道。

  許翔聽了一呆,然后仔細對著顯示器上的面目看了一會,忽然一拍哥哥的肩膀“還真是有點像......”

  等到兄弟倆看完整段視頻。

  許翔一臉不可思議“不是余州人,丈夫是江東日報的,姓沈!哥,還真是家寧姐......呃,呸呸,還真是趙家寧,她怎么混的這么慘......”

  一旁的許睿卻盯著顯示器上模糊的人影,默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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