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驚變
“…”
在一眾人忐忑的目光中，沒有理會方帽壯漢的哭訴。
前方的魏無生緩緩邁步來到主座坐下，瘦削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緩緩翹起二郎腿，左手撐著側臉。
放在一旁的右手食指沉穩輕慢地敲打在扶手上，發出一道道‘咚咚’的聲響。
如鷹般的眼睛平視著下方有些不知所措的趙耿，許久后才緩緩出聲：
“聽我的人說，你似乎想從我們黑風寨里贖人？”
“…回魏大當家，正是。”
回過神的趙耿連忙開口，也顧不得后悔剛才向對方破口大罵的舉動。
連忙賠罪似的鞠了一躬，接著抹了把頭上的冷汗，擎著笑臉道：
“那江家的長女江凌春，乃是在下武堂的六師姐，平日對在下頗為照顧，所以趙某此番才專門前來贖人。”
“來之前趙某沒帶別的，只帶了這些自家在城內的一些鋪子地契，雖然這些鋪子規模不大，不過拿出去賣掉的話，換個數萬兩銀子還是問題不大的。”
趙耿將懷里的一眾地契掏出，迎著魏無生玩味的目光，心頭一沉。
眼睛轱轆一轉后，接著便又補充了一句：
“在趙某來之前，家父黑旋風也曾說過，魏大當家乃是人中豪杰，想必是不會為難一名弱女子的。”
“今日一見魏大當家如此大度，趙某便深信不疑了。”
“加上趙某今日確實是誠心想要贖人，所以還望魏大當家看在家父的面子上，能給趙某行個方便！”
“趙某感激不盡！”
“…”
聽到這番話的魏無生瞇了瞇眼，卻沒有回應趙耿。
他緩緩用右手食指敲打著身下的扶手。
隨著他的動作，一道道沉悶的‘咚咚’聲從房間內蕩開。
仿佛在思考著什么。
過了一會后，他才轉過視線朝身旁的手下點了點頭，語氣平靜：
“把人帶上來吧！”
“是，大當家！”
身側的手下應了句，隨后快步來到外堂門口，向那等候已久的幾個人招了招手：
“把人帶上來！”
“嘩啦！”
一個被鎖鏈拷著的身影在兩個壯漢的拖動下，從門口踉蹌走入。
仿佛經歷過激烈的打斗，一身白袍破破爛爛的，還沾了不少血跡。
嘴唇干癟，面色灰敗，顯然滴水未進有些時日。
頭發披散著，渾身衣不蔽體，那里還有過去身為江家長女的風光？
“臭娘們，磨磨蹭蹭干什么呢，還不快點過去！”
拽著對方的癩頭土匪罵罵咧咧的說了一句，接著二話沒說上去揪起對方頭發，一巴掌就抽在了對方臉上。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江凌春被猛地抽到在地，白皙的面龐上很快便浮現出一個紅色的掌印。
她沒有說話。
只是緩緩抬起頭，遮在頭發下的雙眸冷冷地看了這癩頭土匪一眼。
“他娘的，你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這就…”
癩頭土匪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地就要繼續動手。
“彼其娘之！”
沒等一臉不爽的癩頭土匪抬手再打，看到這一幕的趙耿頓時怒不可遏的大罵一聲。
蹬蹬蹬地幾個邁步便沖上前來，飛起一腳踹在這沒來得及反應的癩頭土匪肚子上，將其當場踹飛出去。
旋即不等那癩頭土匪身旁的另一人回神。
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彈起，右手一掏，便拽起對方領子。
將對方整個人提起，投槍桿似的往前一擲，將其同那癩頭土匪一般丟出了門外。
“找死！”
站在魏無生身旁的副手臉上頓時閃過一抹寒意。
正想出手教訓這個在己方地盤上任意妄為的白癡時。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魏無生卻朝他抬了抬右手。
接著在對方疑惑的表情中比了個噓聲的動作，轉而似笑非笑地朝場中的兩人望去。
目光玩味，仿佛在欣賞什么好戲一般。
“師姐，你受苦了。”
場中，趙耿紅著眼睛將有些愕然的江凌春扶起，看著對方身上的傷痕和扭曲的雙手，哪里還不明白自己的六師姐已經被那魏無生廢了功夫？
一腔怒火頓時充斥心頭，令他恨不得怒吼。
“趙耿…你，你不該來的。”
江凌春張了張嘴，臉上滿是復雜。
她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小了三歲的師弟，心頭有些感動的同時，也有些悲哀。
為了家族她以身犯險，冒死前來。
可結果呢？
父親將她視為棄子，在爭鋒臺時便丟棄她不管不顧。
自家的親朋，在得知她被魏無生所擒之后，這些天里，也始終無一人前來過問。
她從一開始的盼望江家會有人帶錢來贖她離開。
到后來開始期待師父能出面解圍。
再到期待自己結交的友人，幫助過的高手會來救助自己。
可等待她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直到心里不再抱有任何想法的時候，才發現。
所認識的人中，唯一肯前來救她的。
竟然會是她從未想過的，那個身為三流武夫師弟！
江凌春啊江凌春，你這一生，活得是何等的可笑啊！
她心頭喃語，一雙眼睛不知不覺中向外涌出淚水。
在年少時，母親被闖入的賊人殺死的時候，她沒有哭過。
在前些時日被魏無生砍斷經脈，成為廢人的時候，她也沒有哭過。
在被押入黑風寨，鎖在暗無天日的地牢，整日與老鼠和尸體為伴的時候，她也同樣沒有哭過。
但在此時，一向要強。
被無數人當做女中豪杰的她，卻再也阻攔不住眼眶里的淚水。
她凄涼地笑著。
在望向身前的趙耿時，卻忽的有些恍惚。
仿佛回想起了對方剛剛入門時，如同跟班一般，表情自卑跟在自己身后，自己耐著性子一點點教導對方的景象。
雙眼漸漸變得平和。
她抬起扭曲的不成樣子的手掌，和往常一般輕輕拍著趙耿的右肩，聲音格外的溫柔：
“小七，聽我說。”
“江家已經沒了，師姐即便能活著離開這里，也已經沒了別的去路，如今經脈盡廢，更是不可能再活多久。”
“你能在這個時候過來，師姐就已經很知足了。”
“不需要把銀兩浪費在師姐這種廢人身上。”
“所以，回去吧，照顧好你的妻兒，別辜負了她們。”
“這是師姐最后的愿望了。”
“聽話，別讓師姐死不瞑目！”
“六師姐…”
“啪啪啪！”
“好好好！”
場中，坐在椅子上的魏無生忽的鼓起了手掌。
一邊拍著手，一邊滿臉感慨地開口道：
“二位這般姐弟情深，看的魏某當真是內心感動不已啊！”
微微一頓，接著卻直接從椅子上起身。
臉上的表情也漸漸變得玩味，一雙如鷹般的眸子望著前方雙眼通紅的趙耿，輕笑道：
“人，我已經帶上來了，但閣下的誠意，魏某卻還沒看到啊！”
“…”
趙耿深吸一口氣，朝著不停勸說他離開的六師姐搖了搖頭。
旋即便邁步朝前方的魏無生走去。
一邊強壓下心頭的火氣，一邊將手上緊緊捏著的那一摞地契遞向對方，臉上硬擠出一個笑容：
“魏大當家，這是趙某的心意，還請大當家的笑納。”
“好說好說！”
魏無生瞇了瞇眼，接著倒也沒拒絕，而是爽快地將地契接過。
隨后臉色如常地拿著掃量起來。
看到對方清點那些原本屬于自己的家產后，趙耿的一張臉不由得抽了抽。
心里也是一陣肉疼，不過又看了眼身后身影凄涼的六師姐時，一顆心頓時又化作了堅定。
“嘩啦！”
似乎清點完了那份地契，魏無生一臉滿意地拿起來抖了抖，隨后吩咐一旁候著的副手將其收起。
看到這般動作的趙耿頓時松了口氣，滿臉笑容地朝著苦笑的六師姐自信地點了點頭，接著便手一抬，朝著前方一臉慵懶半躺在座椅上的魏無生拱了拱手：
“既然魏大當家清點完了，那么我們姐弟二人也給回去了。”
“他日得閑時，趙某再與家父一同前來向魏大當家登門拜謝。”
說完，趙耿朝對方躬身施了一禮，接著拉起一旁的六師姐便要往大門外走去。
不過還沒等他們二人走出幾步，那正守在前方大門處的幾個土匪，卻是步子一邁，將趙耿兩人攔了下來。
“…魏大當家這是何意？”
趙耿轉過身子，一張圓臉滿是難看地望著后方的魏無生，心頭忽的有種不妙的預感。
“沒什么，只是賢侄既然都來了，那么魏某要是不好好招待一番的話，怕是要被令尊當做怠慢，所以…”
微微一頓，隨后魏無生便在趙耿驚怒的目光中皮笑肉不笑地補充了一句：
“不如賢侄與你師姐一同在魏某再這里住上幾日，如何？”
“魏無生，你他娘的別不識好歹，我爹可是一流高手黑旋風！”
趙耿表情憤怒，一雙拳頭握得咔咔直響，一臉盛怒至極的武二代模樣。
但心頭卻是一陣發冷。
“呵呵，賢侄此話何意？魏某好心留宿賢侄，賢侄此番做派，委實令魏某傷心吶…”
魏無生一臉難過地嘆息著。
旋即目光在掃過氣的渾身發抖的趙耿，和沉默不語的江凌春時。
仿佛懶得繼續偽裝下去一般，頓時一臉無趣地坐回了椅子上。
一邊拿起桌面上的兩顆翡翠把玩著，一邊不咸不淡地開口道：
“實話說吧，若是這次來的是你那生父黑旋風的話，我倒是不介意賣他幾分面子，畢竟在這方圓幾百里的高手中內，身為一流的高手，也就他和我兩人，交好些總是沒錯的。”
“而你不過是區區一個連垃圾都談不上的三流小輩，狗一樣的東西，也敢在我面前叫囂？當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寫？”
“今天魏某不殺了你，就已經是給你那不知道什么狗屁底細的爹三分薄面了。”
“還敢不識好歹地來我的地盤上要人？”
“不給你點教訓的話，今后這楓葉城的人豈不是都覺得我黑風寨，是個說來就能來，說走就能走的地方了不成？”
“喀嚓！”
猛地將手上的翡翠捏成齏粉。
接著魏無生冷笑地望著下方臉色難看至極的趙耿，聲音森寒：
“來人，把這小子的手筋腳筋都給我挑了，扔到大牢里候著，什么時候那黑旋風拜門來要了，到時候再把這白癡給我丟出去！至于他身邊的那個女人…”
微微一頓，旋即魏無生邪邪一笑，接著便在趙耿狂怒的表情中冷聲道：
“給老子削成人棍，拿麻繩吊到山寨的大門上示眾！”
“今天，我就要讓這楓葉城的所有人都看清楚，膽敢跟我魏無生對著干的人，都會是什么下場！”
“魏無生，你敢？我爹可是黑旋風！”
趙耿聲嘶力竭地大吼著，一臉的怒目圓睜。
但他渾身的手腳卻都冷到了極點。
他完全沒想到這魏無生會如此殘暴，更沒想到自己本以為能讓對方忌憚的黑旋風的名號會發揮不出作用。
面對同樣的一流高手，這魏無生憑什么這般自信能打過對方。
難不成，他有著即使對上同一境界的高手，也能必勝的底牌不成？
趙耿腦子瘋狂思索著，一顆心卻已經成了亂麻。
事情沒有像他預期的最好及中等的結果發展，反而是發展成了他預想中的最壞的結果。
這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的！
“哼哼，和我們大當家比起來，一個黑旋風算什么東西。”
“區區一個藏頭露尾不敢見人的家伙，真以為成了一流就能和我們殺伐多年的大當家比肩？簡直可笑！”
“別說你只是那黑旋風之子，就算是那黑旋風今日親自來了，真對上我們大當家，不出十招，我就敢保證，這勞什子黑旋風就得當場跪下求饒！”
朝二人上前走來的副手滿臉獰笑著說道，言語中毫不掩飾自己對魏無生的崇拜和對黑旋風的鄙夷。
一雙眼睛滿是不屑地看著，在自己面前明明害怕的雙腿開始發抖，卻還死要面子怒視自己。
仿佛真的有天大靠山般的趙耿，臉上閃過一抹嗤笑。
旋即想也沒想地就拔出自己腰間的砍刀，一邊朝著上空揚起，一邊朝著前方色厲內荏的趙耿二人揮去，笑聲狂傲：
“一流高手的親兒子又能如何？還不是要被灑家當場廢掉？”
“你且再叫叫你那父親，試試他能不能在老子手上及時救下你那師姐的命？”
“看他敢不敢在老子廢了你的時候應聲？”
“哈哈哈！”
“噌！”
刀吟聲在副手的揮動下猛地從空中響起。
眨眼間便在空中化作一道寒光，在趙耿驚駭欲絕的目光下，直直地朝著那慘笑的江凌春揮去。
但就在此時，正坐在座椅上的魏無生卻仿佛察覺到了什么一般。
一雙眼睛猛然睜大，而后下一瞬便要催動罡氣飛躍而出。
但沒等他有任何動作，一道巨力便瞬間將外堂的大門轟碎。
“唰！”
下一瞬，刺眼的紅光猛地從門外疾馳而至。
帶出無數氣浪將眾人吹得睜不開眼。
驚愕中，耳畔只聽到一道宛如西瓜爆碎的爆炸聲響起。
等到眾人從那急速席卷的狂風中睜開雙眼時，卻駭然的發現。
一個穿著黑色斗篷，臉戴漆黑面具的身影不知何時來到了堂內。
對方那染得血紅的拳頭正停留在那頭顱爆碎的副手血淋淋的脖頸上空。
本該被副手砍死的江凌春則是瞪大眼睛站在原地，一旁的趙耿卻不知為何昏了過去。
“…”
外堂中，黑人在眾人呆滯的目光下緩緩抽回右手。
隨著他的動作，副手的無頭尸體緩緩砸落在地面，發出一道沉悶的聲響，令眾人不由得心頭一顫。
旋即，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下，他緩緩散去了身上血紅色的罡氣。
漆黑的面具下，一雙眼睛直直地朝前方表情難看至極的魏無生望去。
下一瞬，平靜的聲音從面具下傳來。
卻仿佛一道驚雷響徹眾人耳畔：
“我若應聲，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