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出師不利

　　時間回到大約半個月之前。

　　馬車行駛在學園都市寬敞到如同廣場般的街道上，平穩得讓人感覺不到在前進。

　　窗戶縫里鉆進來的濕潤冷風讓莉蒂西婭凍得直打哆嗦，但她依舊把臉湊在窗前，看著圣彼得學院的方向；雖然已經離開了好幾公里，除了那些在雨幕中如同陰暗森林般高聳的法師塔外，什么都看不到，但她依然記得準確的方向。

　　那里是家。

　　哪怕只是個臨時的住所，但只要有主人在的地方，對她來說就是家。

　　而現在，她正在離家而去，獨自一人踏上求學之路。

　　有那么一個瞬間…不，是有很多個瞬間，莉蒂西婭都感到過后悔。她多么想要留在那里，永遠待在主人身邊，每天等待著他回家，服侍他的衣食起居；那樣的時光對她而言每分每秒都是幸福的，就如同一場持久的美夢般讓她欲罷不能。

　　然而，每當想到未來，這種短暫的悔意會消弭無蹤。

　　主人當然是莉蒂西婭的驕傲；無論他有著怎樣的秘密、發生過怎樣波瀾壯闊的故事、將來會取得怎樣的成就，她都會由衷為他而感到自豪。如果她的身份依然是一名不起眼的女仆，那么她大可以毫無顧忌地享受這種驕傲與自豪，可是自從戴上了那枚戒指的一瞬起，莉蒂西婭便無時無刻不感受到來自手指上那如同灼燒般的刺痛。

　　這種如同實質的刺痛源于她不斷逼問著自己，自己是否能夠勝任與主人這樣一位天之驕子建立的家庭的女主人的身份，而不再是一名可以躲在暗中偷懶的女仆？

　　答案毫無疑問是否定的。

　　除了家政和料理、以及早已退步到毫無用武之地的些許粗淺武技之外，她什么都不會，再加上過去那些不算太光彩的經歷，她只能看著主人和自己的差距變得越來越遠，最終宛若云泥。雖然她愿意相信主人的心意，但越是這樣，她便越是感到自慚形穢，甚至難免心生出“倘若哪天主人與更值得的人在一起，自己反而會松一口氣”的想法來。

　　因為她知道，照這樣下去，在未來的某一天，自己作為主人的累贅的事實，一定會帶來不好的后果。

　　換言之，現在這樣的自己，根本配不上成為主人的妻子。

　　必須要努力改變現狀。

　　可是，怎么改變呢？

　　沒有元素天賦，身上的血脈力量也是殘次品，雖然因為意外覺醒了一些，但還遠遠不夠。更何況，主人需要的也不像是如同芙蕾尼·歌莉斯坦那樣的戰斗型追隨者，那樣反而更加容易絆住他前進的腳步，因為會導致他不得不反過來在戰斗中保護自己…更要命的是自己根本就不擅長戰斗，光是見到流血就會頭暈目眩，努力克服也沒有用。

　　好在這場旅行的途中，莉蒂西婭不經意間發現，對于那些冷冰冰的機械結構，她的理解能力似乎比普通人更加強一些。

　　或許，這是自己從未發覺過的天賦。

　　也是一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因為她忽然發現，主人那些稀奇古怪的武器，如果自己能夠把它們都弄懂，甚至學會如何制造出來，或許能夠幫上不小的忙。若是這樣，比起讓自己勉強參與不擅長的戰斗來證明價值，這將會是個更好的選擇。

　　但即便如此，擅長也不代表熱愛。這么多年的女仆生活，讓莉蒂西婭真正喜歡做的事情只有把家務打理得井井有條，以及靜靜看著主人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而無論是那些冰冷的殺人武器，還是轟鳴著引擎的機車，其實都讓她有些提不起興趣，甚至有時還會感到害怕。尤其是在親眼目睹了鐵爐行省的大熔爐的時候，那種高溫巨物的壓迫感讓她只想盡快逃離，回到安靜溫馨的家里；可不管再怎么說…這種困難想要克服起來，也比強迫自己去戰斗要簡單得多了，只要不斷暗示自己沒問題，總歸是能夠做到的。

　　所以即便還在旅途中，她便迫不及待開始了嘗試，并終于逐漸認定，自己在這方面的確存在過人的天分。

　　而就在她自信心逐漸膨脹的時候，主人想要設計出一款引擎的想法卻給她潑了盆冷水。在屢次的失敗與一籌莫展中，她終于發現，再強大的天賦也無法做到無師自通、一蹴而就，想要憑借半瓶水的本事，就能成為主人的強大助力，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只有通過學習，系統而專業的學習，吸收所有前人的智慧，才能夠真正發揮出這種天賦。

　　于是，在莉蒂西婭看來，暫時的離別，就成了必然的選擇。

　　在了解到托斯卡納的學園都市中有相關專業的大學后，莉蒂西婭迫不及待向主人提出了想要上學的想法，萬幸得到了同意和支持。

　　其實在那個時候，莉蒂西婭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倘若主人想要她成為一只在籠子里的金絲雀，那么她也會坦然接受這種命運。但主人似乎看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甚至可能知道這是自己違逆喜好做出的抉擇，卻依然尊重并支持自己，這讓莉蒂西婭更加堅定了走上這條路的決心，因為她知道，主人值得她這么做。

　　沒有什么比發自內心的尊重更讓人感到溫暖了，尤其莉蒂西婭能夠清楚感受到，主人對離別的不舍，絲毫不遜于自己。

　　“目的地到了。”

　　車夫的聲音打斷了莉蒂西婭的遐思。

　　她回過神來，發現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地上濕漉漉的，鋪滿了泛光的石板，看起來像是一座小型廣場。

　　下車后，車夫提出了可以提供搬運行李的服務，但要額外付錢，被莉蒂西婭拒絕了。畢竟這次她帶的行李并不算多，只有兩個中等大小的箱子和一個背包，要是以前的她可能會無能為力，但由于在覺醒了血脈之后力量暴增，這點東西對她來說不算什么。

　　于是接下來，莉蒂西婭背著行囊，一手提著一個箱子，腳步輕盈地行走在雨后的石板路上，并好奇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這里是學院都市的郊外，也是最偏遠的地帶，遠方的山脈上可以看到皚皚白雪，那里不再被學園都市的巨型法陣籠罩，一切氣候遵循自然規律。而同樣是地理位置偏僻的原因，這里比起學園都市核心區域的圣彼得學院周邊仿佛落后了幾百年，不但房屋低矮許多，而且看起來都頗具歷史，再加上雨后的天空有些陰沉，讓莉蒂西婭感覺自己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般恍若隔世；好在廣場上此時有不少行人，大部分看起來都是入學的新生，給這幅光景增添了不少生機。

　　她往廣場的盡頭看去，只見那里是一座鋼鐵鑄造的大門，上面有著被魔導彩燈環繞的“戴森大學”標志。它看起來其實并不寒酸，只是對于已經習慣了圣彼得學院環境的莉蒂西婭而言，落差確實稍微有點大。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主人之前說的這句話，還真是有道理呀。”莉蒂西婭喃喃道，同時跟隨著同樣前來報到的人群走向戴森學院的大門。

　　在進入學院之前，莉蒂西婭根據指引，在附近一處臨時的接待大廳里辦理了入學手續。在出示自己的身份證明、錄取通知書，并交上學費之后，她順利拿到了戴森大學的學生證以及宿舍的鑰匙，正式成為了一名一年級學生。但在這個過程中，他總感覺無論是負責接待的高年級學生，還是身邊那些同樣前來報到的新生和他們的家長，看向自己的時候眼神都怪怪的，似乎存在著異樣，甚至還有人在竊竊私語。

　　莉蒂西婭很快意識到了原因：正是自己的一雙精靈尖耳暴露了半精靈的身份。而她立刻聯想到，在前些天主人看過的學園都市報紙上，似乎提到了有關整個北部帝國主要城市對精靈種進行調查與篩除的事情。

　　周圍人看向自己異樣的目光，難道是因為這件事嗎？

　　雖然由于前陣子足不出戶，沉浸于學習和復習，還不太明白具體發生了什么情況，但直覺卻告訴莉蒂西婭，一定是有關“那個組織”的事情，才導致了整個多倫的精靈種受到影響。想到這里，她連忙提醒自己要保持低調，并戴上了外套上防寒的兜帽，遮住了那雙耳朵；而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在做完這件事并進入學院大門后，周圍看向自己的怪異目光果然少了許多。

　　戴森大學作為機械工程行業數百年的名校，建筑看起來是老舊了點，不少都長有藤蔓和青苔，但卻并不顯得破爛，里面的師生都穿著整齊有序的制服，并且在擦肩而過的時候會點頭行禮。莉蒂西婭按照學生證上的地址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宿舍，但考慮到里面可能有人，并沒有直接用鑰匙開門，而是放下行李箱，然后禮貌性地敲了敲門。

　　果不其然，大約過了十幾秒，里面傳來走動的聲音，頗具年代感的厚重鐵門在一陣“嘎吱”聲中被緩緩打開。

　　門后是一名戴眼鏡的女孩，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臉上長著雀斑，扎著麻花辮，身上穿著單薄的絲質睡衣，單看這一點就知道肯定是一名貴族，畢竟平民可是穿不起這種睡衣的。打開了大鐵門后，她就這么看著莉蒂西婭，似乎在面無表情地打量著她，在這個過程中，她堵在門口，似乎并沒有讓她進去的意思。

　　莉蒂西婭感受到了她的無禮，但畢竟以后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舍友，她還是耐著性子微笑著打了招呼。

　　“我叫莉蒂西婭，接下來我們就是同學了，很高興認識你。”

　　對方卻沒有還以微笑，而是用仿佛質問的語氣開口：“為什么你要帶著兜帽，是因為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嗎？”

　　對方的第二次無禮讓莉蒂西婭心里不太舒服，但她還是沒有表露出來，考慮到自己半精靈的身份不可能一直隱瞞，她選擇了光明正大地表露自己的身份。她心想，反正不管怎樣，自己終究也是戴森大學的學生，哪怕因此無法相處融洽，但只要自己能夠在這里學到知識，其余的困難都是可以克服的。

　　帶著這種想法，莉蒂西婭緩緩摘下了兜帽，露出了那雙精靈尖耳，而對方則擺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哼。在看到登記簿上你的名字的時候，我就猜測你不是人類，因為人類一般不起這種名字，現在看來，你果然是個半精靈。”

　　這名戴眼鏡的女孩聲音冰冷道。

　　“我可不歡迎一名半精靈間諜成為我的舍友。”

　　在聽到“間諜”兩個字的時候，莉蒂西婭的身體微不可查地顫了顫，似乎勾起了一些過去不愿想起的回憶。

　　“進來吧，但我可警告你，不許打我們的注意，否則有你好看。”

　　女孩這樣說著，終于讓出了宿舍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