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幾天之后,蘇文找機會讓希格露恩給他普及了靈魂學方面的常識,才知道愛涅爾的靈魂為何會是晶體形態。
其實這當中的原理并不復雜,但由于和靈魂學密切相關的亡靈法師如今在大陸上如同過街老鼠般聲名狼藉,因此有關靈魂學知識的獲取渠道一般人很難找到。比如蘇文曾在銀盔城初級魔法學院讀過好幾年,后來還混跡了半年的銀盔城圖書館,竟也對此幾乎一無所知。
而隨著更多的了解,他也逐漸明白了希格露恩會出離憤怒的原因。
靈魂與原生的關系,并非只是“意識”和“容器”那么簡單。實際上,任何生物的靈魂,從誕生的那一刻,都如同璞玉般純凈且混沌,但人類等生物死亡后,其脫殼而出的靈魂卻往往是其生前的形態與模樣,這是因為,在成長的同時,也在塑造著靈魂。兩者共同發育,直到消亡時,靈魂早已和保持著高度的同步。
這種情況也出現在動物上,越是具有高等智慧的動物,它們的靈魂就會越強大,那些擁有不輸于人類智商的高環魔獸,其靈魂便與人類一樣,完美復刻生前的大體模樣。另一方面,那些智慧較低的動物,它們的靈魂就相當孱弱,比如貓狗等普通的動物,其靈魂只能顯示出大體的輪廓,勉強能夠認出來生前的物種是什么;而至于那些幾乎完全遵循本能活動的花鳥蟲魚等,它們的靈魂甚至就連輪廓都看不出了,就是個亮閃閃的小光球…
說到底,人類也是動物,只不過和這片大陸的其他智慧生物一樣,都有著足夠聰明的大腦,來蘊養、塑造出一個相對強大的靈魂。這樣的靈魂,甚至在死亡后還能保持一些生前的智慧、記憶和思考能力,如果遇到庇護,那么這個生命便有機會以靈魂的形式延續下去——誠然,靈魂也是會緩慢磨損的,但如果有足夠安定的外界環境,那么理論上它的壽命甚至可以達到好幾萬年,這遠遠超出了輝煌大陸上任何長壽種的壽命。
而回到人造天使“愛涅爾身上”。她的靈魂,是一顆有著靈魂色澤、但卻和上述所有描述都對不上號的棱形結晶。
希格露恩告訴蘇文,自然界是不可能塑造出這種形態的靈魂的。之所以愛涅爾的靈魂會出現這樣的形態,是因為…
從誕生起,它那如同璞玉般的源初靈魂,就被人為禁錮在了這個棱形的框架中。
愛涅爾當然不會一誕生就是七、八歲小女孩的模樣,它曾也是個胚胎,有著嬰兒的形體。或許她在那顆蛋里長大,又或許不是,但總而言之,在“生長”這個過程中,原本應該隨著身體一同成長的靈魂,卻在發育之初就被來自四面八方的框架牢牢束縛,在這一方微小的牢籠中不斷膨脹,密度越來越高,最后形成比一般靈魂更加濃厚的結晶體。
同樣是因為被束縛,來自愛涅爾的一切記憶和智慧,都無法烙刻在她的靈魂中。結晶化的靈魂根本無法承載任何信息,愛涅爾從表面上看不出和普通人有什么不同,可是當她消亡,生前的一切便不復存在。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無魂者。
這么做的目的,蘇文當然用不著希格露恩提醒就能夠領會——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這句話在地球上好用,但在輝煌大陸上,由于靈魂的存在,要是不處理妥當,任何死人都依然存在“說話”的可能性。
而無魂者的存在,便徹底杜絕了這個隱患。
由于靈魂的高度畸變,作為招供專業戶的亡靈法師們,即便用盡一切辦法,也不可能從靈魂結晶中讀出半點信息。
這就是愛涅爾的靈魂會變成這樣的原因。
從最開始,她就沒有被“制造”她的光明教會當做人來看待,甚至連生物都不是,而是用完即棄的一次性工具。她的毀滅是必然的,而在毀滅之后,她的靈魂也不會遺留下來自她短暫人生的任何記錄。
就這么簡單。
回想起愛涅爾那聲含糊不清的“mama”,蘇文知道,若換成自己是希格露恩,在看到這樣的結局之后,亦會難以接受。
但人已逝去,無法挽回。
好在由于系統空間的特性,愛涅爾的靈魂結晶不會消亡,除了那具如同鳥兒般輕盈的身體,這是她留下的唯一能夠證明她活過的存在。蘇文把它裝進了尼古拉斯的特制靈魂瓶里,交給了希格露恩,然后就沒再打擾它了。
接下來的幾天,蘇文依然沒有第二次進入塞卡蘭達,一方面是因為這樣狀態的希格露恩實在不適合拉著去冒險。雖然如果蘇文主動要求,作為契約從屬者的它肯定不能拒絕,但蘇文還是決定讓她靜靜。
另一方面,隨著留在塞卡蘭達的后續調查的發現,蘇文已經確定尼古拉斯的狀況良好,暫時也不需要火急火燎沖進去救人。
事實上,在第一次進入幾乎一無所知的“亡靈位面”時,蘇文所做的準備,遠比之前的任何一次行動都更加充分。他考慮到了絕大多數情況,而當天遇到的發展雖然有些出乎預料,但也屬于考慮到的范疇內,并沒有完全超出掌握。
比如在看到鋪天蓋地的魔潮出現后,蘇文并沒有選擇直接原地回城,而是原路返回,看似多此一舉,實際上卻是早已經安排好的戰略部署。
首先,這么做能夠隱瞞自己隨時隨地傳送的能力,屬于隱藏底牌的一環,在接下來可能面對未知的潛在敵人時,這種做法是必要的;其次,這會給那位暗中的觀察者強化一個信息,即蘇文這群“不速之客”的出現與消失,都在那個巨大的環形坑里,而且是同一地點。在得到了這個信息之后,只要觀察者或者它背后的主人不傻,那么立刻就會聯想到一件事:這個環形坑,是來自輝煌大陸的瑪爾塔利亞祭壇與塞卡蘭達的跨空間傳送點。
以此類推,他們很快會懷疑、甚至直接認定,蘇文一行人來自輝煌大陸,而且與亡靈世界的瑪爾塔利亞有關系。
沒錯,這個信息,蘇文不但不打算隱瞞,反而希望那些亡靈君主們越早知道越好。
原因很簡單,一旦塞卡蘭達那片領地的主人完成了上面的推斷,那么他們一定會立刻注意到來自同一個位置的“尼古拉斯的靈魂”。如今蘇文對尼古拉斯的狀況一無所知,假定他處境好壞的概率參半,那么尼古拉斯被注意到這件事,便有一半概率能救下他的命,而剩下的一半概率,有很大可能最壞也僅僅是被關起來“特別照顧”。
要問為什么?
因為蘇文很強啊。
那一戰沒能打起來,只能說是個無傷大雅的意外,但如果真的打起來了,從1號通過那些魔物戰斗痕跡觀察出的破壞力預估,這將會是一場“仁丸”裝甲與CSLM7步戰車單方面的屠殺。來勢洶洶的魔物大潮必然無法突破蘇文的裝甲與希格露恩的盾圍,更何況蘇文還有著坍縮炸彈作為底牌,即便面對成千上萬的魔物大軍,也實在想不到有輸的可能。
而面對這樣的力量,除非那位尚不知其名的亡靈大君自信狂妄到了極點,否則在真正與蘇文這邊接觸之前,對尼古拉斯的靈魂不利的概率微乎其微。
但凡是個頭腦正常的角色,都會在這種情況下絞盡腦汁從尼古拉斯那里弄出點情報,然后把它當做制衡的底牌。而蘇文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先讓尼古拉斯靈魂的處境從未知變成確定,并且能夠暫時保持穩定的處境,這就夠了。
當然,這么做肯定也是有風險的。
比如前面提到的那個亡靈君主是個瘋子,偏要干掉尼古拉斯的靈魂泄憤,又或者它蠢到根本沒留意到尼古拉斯,放任它自生自滅…
如果那樣的話,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蘇文會考慮為尼古拉斯報仇的。
畢竟這世上哪有什么百分百的事,自己所做的,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本身把尼古拉斯從“亡靈位面”拉回來的想法就已經很瘋狂了,而在這種前提下,蘇文根本就不可能保證做到所謂的萬無一失。
另外,蘇文對塞卡蘭達的態度本身也不是主動找茬。恰恰相反,只要條件允許,他必然首先選擇友好交涉的姿態,頂多軟硬兼施罷了。所以眼下的做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讓尼古拉斯靈魂有最大生還幾率可能性的方法。
而這幾天的后續進展,也讓蘇文知道,自己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
那位隱藏在暗處的觀察者離開了,但是并沒有完全離開,正如對方也知道蘇文一行人離開了,同樣也沒有完全離開一樣。雙方都沒有在環形坑里大搖大擺露面,但卻有著高度的默契,通過各種蛛絲馬跡,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最開始是一些聲音、閃影之類的異常動作,蘇文派1號有樣學樣做出回應;一天后逐漸演變為更為大膽的光芒驟亮、物體移動,蘇文也原封不動奉還;再后來,甚至有了可能包含著某種信息的規律閃爍,蘇文則用摩爾斯電碼回復了一句“吃了嗎”,也不知道對面聽懂了沒有;而真正讓蘇文喜出望外的,則是兩天前,蘇文看到一行身穿奇異斗篷的的人影來到了環形坑,并對這里的情況進行調查。
在這些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人影中,蘇文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尼古拉斯。
蘇文不知道他是何時有了一具新身體的,看起來和原來很像,但足足有兩米高,像是被等比例放大了一樣,但他知道,最好的結果出現了。
很顯然,“尼古拉斯”置身于此,是在傳達一個明確的信息:觀察者背后的亡靈大君已經留意到了他,而且他的處境顯然還不錯。
不過從尼古拉斯的表現來看,他神志清醒,但顯然不知道蘇文的存在。
在這種情況下,蘇文忍了很久,才沒有直接讓1號出手把尼古拉斯搶回來,以直接大功告成。因為這么做風險實在是太大了!尤其在知道對方的亡靈君主肯定是個老謀深算的角色后,那么對方既然敢讓尼古拉斯直接出現,就意味著一定留有后手。此時蘇文要是出手,一旦有任何閃失,恐怕就再也沒有救下尼古拉斯的機會了。
但至少對方能溝通,有了這一點作為保證,蘇文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不過,這幾天蘇文卻并沒有閑下來,他要忙的事還有很多,比如更多針對塞卡蘭達的計劃、一些對世界樹之種和瓦倫丁領域空間的深入研究、監督雪漫士兵和軍官們的日常械斗、觀察萊因哈特皇子所在的“1號沙箱”的變化、抽出時間為莉蒂西婭的考前沖刺加油打氣等等等等…要做的事情反而比旅途中多多了,他甚至都不禁時常懷念起那段無憂無慮的二人時光。
這天傍晚,蘇文剛從領域空間里出來,回到康德大廈的房間里,準備洗漱干凈去吃下午飯,卻忽然聽到了豪華套房的大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蘇文隨手劃出了系統面板,上面有著大門外的實時監控,而這一看,他差點沒把手里的漱口杯捏碎。
只見外面站著一個衣冠楚楚的老熟人。
唐納德·弗拉基米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