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散去,一切風平浪靜。
蘇文從馬車后面走出,目光穿過十幾具被烤得焦糊的尸體,并確定了附近再也沒有能動的生物,以及沒有更多敵人出現在吊橋上。于是,在稍微松了口氣的同時,他來到了最先死掉的那名中年人身前。
中年人的尸體和他身上的華貴長袍都被火焰氣息烤得如同炭黑,幾乎無法辨認出原本的模樣,蘇文從他的手里和地上分別撿起了那兩把熱氣騰騰的燧石發火手槍。在不久前的爆炸中,高溫甚至引燃了槍膛里面的火藥,讓這兩把槍一起走了火,此時槍口還殘余著少量的火藥燃燒產物。
但這并不是重點。
蘇文拿著它們把玩了片刻,發現的確是自己記憶中的原理:利用燧石撞擊產生的火花來引燃槍膛里的火藥,然后把金屬彈丸推出去。
這兩把燧石發火手槍雖然外表華麗,做工也相當講究,一看就是有錢人才能買得起的高端貨色,但技術水平上卻十分落后,甚至連像樣點的子彈都沒有,用的還是火藥角加球形鉛彈,更別提膛線這種高端玩意了。但不管怎么說,它確確實實是地球上十六、七世紀流行的火藥槍械的模樣。
想起當初在銀盔城圖書館看到的資料,蘇文覺得這種槍械應該好幾百年前就出現在了輝煌大陸上,但似乎直至今日都無法發展并普及開來,這當中肯定有著什么原因。并且蘇文隱約覺得,恐怕不像表面上那么簡單——很可能是由于某種原因,導致了火藥槍械的發展潛力受到客觀限制,否則哪怕它不屬于“超凡力量”,也不至于鮮有人問津。畢竟當一個東西自身有明顯優勢的時候,只靠強權是壓制不住的。
蘇文再次觀察了一遍四周,確定沒有危險,這才回到了赫蘭基米爾身邊,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現在總算沒人打擾,我們可以談談了。”
蘇文微笑著說道。
赫蘭基米爾雙目無神,喃喃道:“有什么可談的?全完了,薩默爾家族全完了。”
“冷靜點,不是還有你么。”
“我?”
赫蘭基米爾慘笑了起來。
“我家老爺和小姐都被你殺了,剩下我一個老家伙有什么用?你為什么不干脆也殺了我,用您那個奇怪的金屬盒子,不是舉手之勞的事嗎?噢,我明白了,是因為我中途讓你下車的原因吧,那時候我的確想幫你一把,你年少有為,不應該這么憋屈地死掉。老爺和小姐這么做不是一兩次了,這座莊園里有著見不得光的秘密,或者說整個領地都是絕密的,之間你看到的農戶,其實都是老爺設置的偽裝哨卡。為了掩蓋痕跡,他們經常會將冒然闖入者殺人滅口,可惜…這種事做多了,終究是要遭報應的。”
蘇文則搖了搖頭,然后從赫蘭基米爾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張卡片,并遞給他一支便攜式墨水筆。
“那不是主要原因,你得先在這上面簽字,證明我已經完成了這單傭兵任務,然后你想死還是想活我都和我沒關系。”
片刻的沉默后,赫蘭基米爾的慘笑中似乎多了些自嘲。
他無聲地從蘇文手中接過了傭兵任務報告單,然后按照蘇文的說法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并在預留的區域按下了指印。至此,雖然過程中出了點意外,但蘇文還是圓滿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個傭兵任務。
“那么,如果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蘇文收起了報告單,心情似乎挺不錯,“今晚大概是回不去了,至少得找個鎮子休息下,不然等太陽下山了就麻煩——哦,對了,今天的事應該沒有除了你之外的目擊者,以防萬一,如果我被追究起責任的話,還是需要你來做個證人,至少告訴他們我是在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
赫蘭基米爾看了看滿地被燒成焦炭的殘破尸體、黑乎乎的路面,以及還在熊熊燃燒中的草地,心中不禁暗嘆:‘好一個正當防衛。’
不過,雖然心中對這個笑吟吟的年輕人充滿了恐懼,但赫蘭基米爾還是喊住了即將離開的他。
“阿萊耶先生,有興趣再幫我做一件事嗎?一個…私人委托。”
“哦?”
蘇文很自然地停住了腳步。
他早就知道赫蘭基米爾不會輕易放他離去,因為就在他那雙充滿了悲痛的雙眼中,蘇文看到的不盡是絕望。
還有微不可查的野心。
“您對這里的故事是否感興趣?如果你能讓我安全地回到莊園,我很樂意讓您坐在最高規格的賓客座椅上,然后慢慢為您道來。”
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赫蘭基米爾按著大腿上的傷口吃力地站了起來,扶住了路邊一顆半人高的樹樁,緩緩說道:“請您放心,莊園里剩余的私兵并不多,至少現在不多,他們都在外面訓練。留在莊園里的力量,除了地上的這些尸體之外,就只有幾個巡邏的崗哨而已。除此之外,剩下的全都是手無寸鐵的仆從和奴隸,不會造成任何威脅。”
蘇文靜靜聽完,然后開口問道:“報酬呢。”
“五百金幣。”
蘇文沒有接受,也沒有否認,只是淡淡道:“我說的報酬可不是金幣,從你家主人把一個莊園打造得像小型要塞般來看,這里面不見得人的秘密,恐怕是被帝國發現后砍頭十次都不過分的事,要么是致幻劑制作工坊,要么是非法奴隸豢養。所以,只靠幾百金幣,你覺得就能打發我?”
赫蘭基米爾想要說些什么,但終于還是意識到自己并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輕嘆一聲后點了點頭。
“阿萊耶先生說的沒錯,價格我們之后再談。”
“別太急躁,我還沒說我要接受呢。”
赫蘭基米爾焦急道:“請您務必接受,無論是怎樣的代價我都愿意付出,否則僅靠我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這座莊園里的其他人,他們未必會聽從我一個管家的話,我需要你的幫助,而這對你來說,也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蘇文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對你不會有好處?”
“呃…”
赫蘭基米爾有些疑惑。
蘇文輕笑起來:“你不是個擅長有野心的人,但是在發現莊園里唯一兩個比你更有權力的人死掉之后,你明白自己應該做什么,對吧?”
“是的,這里畢竟要經營下去…而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還有罪惡,也需要我來將它們結束,以及…贖罪。”
“和我想的差不多,你確實不是個天生的壞蛋,而且忠心耿耿,不然這么會作死的老爺估計早就被你取而代之了。”蘇文說著,瞥了眼仰倒在路中間的焦糊尸體,“不過在見到你的老爺和小姐都死掉后,你覺得你的責任很大,因此下意識把自己站到他們的對立面去了——或者說站到了整個莊園的對立面,所以你想讓我幫你打進去,掃平那些不和諧的聲音,然后拿到你應得的位置。”
面對著如此直接的話語,赫蘭基米爾輕嘆道:“你說的沒錯。”
“但這沒有用,如果我是你,我就明白發生這種事情肯定要有人負責。站在對立面上強行鎮壓等于把責任扣在了自己的頭上,或許能暫時壓制住事態的惡化,但除非這個莊園里知道此事的只有你一人,否則你早晚會被推翻。因為他們只要站在你死去的老爺那邊,就有充足的理由跟你動手。”
赫蘭基米爾再次陷入了沉默,似乎在認真思考。
“今天的事情,其實是某些殘忍的襲擊者干的,我仍然是你的好幫手,并出手幫你趕跑了敵人。至于具體的理由,你盡管自由發揮就好,明白我的意思么?”
蘇文說著,走到了赫蘭基米爾面前,拔出了黑色的半棱形匕首,然后在后者疑惑加驚恐的目光中刺入了他大腿上的傷口,別出了那顆鑲在肉和骨頭之間的子彈。在用后者身上的衣服擦干凈匕首上的血跡的同時,他接著說道:“你也是受害者,只是因為比較幸運才活了下來,盡量把自己弄得慘點,別被看出來你還能活蹦亂跳。”
赫蘭基米爾忍著大腿的劇痛,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歹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蘇文說到這里,他又怎么會不明白其中道理?
“那就好。”
蘇文滿意地收起匕首。
“所以你看,你根本就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回莊園。但我也知道你這么做的理由,你想為你的老爺和小姐報仇,在這里你做不到,但在莊園里面就不一樣了。我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因為等你能威脅到我的時候,我就不得不將你殺死。我對你們的秘密也一點都不感興趣,因此…為自己留下一些體面吧,多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比如你剛才的承諾。”
“…”
赫蘭基米爾睜大雙眼,如同被看穿心中所想,啞口無言。
“哦,對了,剛才的火球浪費了我一個價值不菲的魔法武器,這個成本我得收回來,希望你不會介意——如果我沒猜錯,馬車里裝著的‘貨物’,應該包括了非法交易得來的金銀財寶,對嗎?”
赫蘭基米爾沉默著點了點頭。
于是蘇文上了馬車,翻找了片刻,發現大多數都是形色各異的煉金材料,根據蘇文的了解,其中有幾種是制作致幻劑的基礎材料之一。因此,這座莊園所謂的“秘密”,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從死去的赫莉小姐的手邊,蘇文拿過了一個沉甸甸的匣子,里面果然裝滿了金幣。蘇文從中拿了大約300枚,正好是火球之戒的大致價值,然后把其余的原封不動放好,離開了馬車。
雖然就算蘇文把金幣全部拿走,也沒人能夠阻攔,但他不是貪心的人,拿回成本就夠了。
做完這事,蘇文也無心再做停留,他找到一匹跑遠了的馬,稍加安撫后翻身而上,沿著來時的方向原路返回。
荒郊野外的城鎮可不好找,尤其蘇文根本沒來得及研究過這附近的詳細地圖。不過既然能夠看到大片的農田,就說明了附近肯定有人,因此蘇文在當地農民的指路下,還是很順利地找到了最近的亞爾鎮。
此時天色已黑。
由于提前就跟莉蒂西婭說過今天要出遠門,很有可能無法回去,所以蘇文本來想在這里休息一晚上,等明天早上天一亮再快馬加鞭趕回紅楓鎮的。可就在他正在尋找住宿的旅館時,突然收到了1號發來的消息。
“長官,我已識別到可疑的敵對目標。有十余名武裝人員在傍晚時入住了隔壁兩套出租房屋內,根據我對他們的監聽,他們打算在深夜潛入我方庭院。體態分析表明,這些都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職業殺手。”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