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隕落的天才
一段時間后。
隨著空間的扭曲，蘇文憑空出現在了附近的另一個無人小巷里。他左右環顧，確定沒有危險后，便將左手尾指上的一枚不起眼的戒指摘下。緊接著，他的容貌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很快便形成了與之前判若兩人的形象：面容清秀，雙瞳烏黑，少了幾分銳氣，多了幾分沉穩和憂郁。
這才是蘇文的真實模樣。
這枚戒指是“偽裝之戒”，是這個存在魔法的世界獨有的物品，能夠讓使用者在一段時間內幻化成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面貌。多虧有了它，蘇文才能不必擔心自己的真實身份暴露，從而放心大膽地去完成“系統”發布的任務。
當然了，這枚戒指，和之前自己扔出去的煙霧彈一樣，都來自“系統”的裝備庫，是自己作為穿越者的特別待遇。
蘇文很快離開了小巷，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隨后，他徒步穿過小半個城市，回到了自己位于第三街區的住所。
這是一幢還算寬敞的磚瓦房，帶有一個小院子，透過閣樓斑駁裂痕的墻壁，可以看出這座建筑有著不小的年齡，但放在銀盔城的平民階層中，已經屬于相當豪華的的配置。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銀盔城內炊煙四起。院落里，一名少女似乎已經等候蘇文多時，她身穿破舊的女仆裝，身材嬌小，面容姣好，尖耳棕發的的特征說明了其并非人類，而是在這片大陸上人類世界并不算罕見的半精靈。
見到蘇文出現，她先是流露出驚喜的神色，但這種驚喜轉瞬即逝，變成了淡淡的慍怒。
語氣也十分冰冷。
“主人，您還記得回來啊，我還以為您又在哪里迷路了。真可惜，晚餐已經快涼了，我可不會幫您重新加熱。”
蘇文似乎深諳這名少女的脾性，毫不在意地晃了晃手中提著的包裹，笑道：“抱歉，莉蒂西婭，今天有點事情耽誤了，另外我回來的時候饒了繞路，帶了些你愛吃的點心。”
“啊…原來這樣。”名為莉蒂西婭的半精靈語氣軟了不少，但隨即想起了什么，“這意味著您又亂花錢了，主人。我必須得提醒您，這個月的預算已經見底，如果不想下個月只能吃黑面包的話，您最好還是節省一些。”
蘇文淡定解釋道：“放心，我用的是賺外快得到的錢。”
“那也太浪費了，必須要節省…”莉蒂西婭嘟囔著接過了包裹，還沒打開就靈敏地嗅到了里面散發出的味道，頓時兩眼放光，似乎連原本想說什么都忘了。“…好誒，是蛋黃派。”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了驚喜的呼聲。
“快趁熱吃吧，我先去吃飯了。”
蘇文說著，也覺得餓了，推門進入了房子，只見餐桌上早已經擺好了餐具和食物。主食是玉米濃湯和玉米餅，都是平民中常見的食物，但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像平民風格，倒更像是某個貴族世家的餐桌一樣，有板有眼，干凈整潔。
蘇文還沒吃上幾口，便看見莉蒂西婭從廚房里端來了一個盤子，里面裝著自己不久前經過商店時順手買的蛋黃派，除了邊角被切了一點點之外，基本還保持著完整。抬頭看向這名半精靈女仆時，他能夠讀到她臉上意猶未盡的神色。
蘇文愕然：“什么意思？”
“太多了，我吃不完，主人。”莉蒂西婭抿著嘴道。
“你明明就基本沒吃。”
“那是因為在這之前我就已經吃飽了。”
“…”
這明顯的違心話讓蘇文竟無言以對，同時也稍微有點心疼。要知道，光看這餐桌和周圍廳室的布置，很明顯過去的生活并非如此，應當比現在要寬裕得多。尤其是角落臺幾上的幾件器皿，散發出代表昂貴的光澤，與周圍的簡樸有著截然不同的畫風。
除此之外，在這個世界，平民可是沒錢養什么仆傭的。種種跡象都表明了，在這之前的某些時間，兩人的生活和如今對比大不相同。
事實也的確如此，就在大約三年之前，莉蒂西婭和蘇文…或者說蘇文占用的這具身體的原主人，還住在距離此地數公里之外、銀盔城上城區最豪華的宅邸里。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當蘇文穿越的時候，他們早已經一窮二白。
甚至還欠著天文數字般的巨債。
唔…這里面倒也沒什么苦大仇深的隱情，而是一個天才隕落的故事。
蘇文身體的原主人，名為賽文·阿萊耶，是阿萊耶子爵家的獨子。雖然賽文出生時，這個子爵已經世襲了許多代，早已經沒落許久，不但曾經的封地不復存在，就連維持貴族生活都有些吃力，但放在銀盔城里也算是名望世家了。
而賽文·阿萊耶本人，曾經更是名震銀盔城的大人物，因為他在八歲那年，和所有同齡人一樣，進行統一元素親和力檢測的時候，獲得了令人難以置信的143分的高分。
這是什么概念呢？
根據帝國的標準，元素親和力只要達到60分，就代表有著跨入超凡世界的天賦；80分，便能夠輕松在這條道路上有所建樹；100分，那么只要肯付出足夠努力，就能夠進入高階超凡者的殿堂，成為萬人之上的存在…而143分，哪怕放眼整個多倫帝國，都是幾十年才能見到一次的妖孽，完全有潛力觸摸到這個世界最深層、最玄奧的力量。這意味著阿萊耶家族出了個絕世罕見的天才！
顯而易見，在這個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能夠掌握超凡力量的人，和普通人相比天然便有著巨大優勢，無論從單純的力量還是社會地位來看，都無法相提并論。而多倫帝國，便是一個以元素魔法為尊的國度，人人以能夠成為魔法師為至高榮耀，甚至發展到了如果某個貴族世家的長子如果沒有魔法天賦，便可能會失去繼承資格的程度。
所以，展現出天才的賽文·阿萊耶，一度成為了阿萊耶家族重新輝煌的希望，而他本人也在一夜之間成為了銀盔城的明星。無數奉承和贊美紛沓至來，對于這樣一個未來至少高階魔法師起步的少年，沒有任何貴族會吝嗇自己對他的投資。甚至就連銀盔城的城主，都把他奉為座上賓，甚至到了每次舉行宴會的時候，直接讓他坐在自己身邊那種程度…
再加上賽文·阿萊耶本身也愿意努力，在城主直接指派的私人導師的教育下，他很快便成長起來。九歲那年，賽文便釋放出了第一個魔法；十一歲，他成為一階魔法學徒，跨入了超凡者領域；十五歲，他達到了魔法學徒五階，也就是魔法學徒領域中的最高階段，再往前進一步，他就能夠成為正式的魔法師。而這時的他，實際上已經達到了超過八成超凡者終其一生都無法達到的高度。
沒錯，超凡者在普通人中已經算是鳳毛麟角。而超凡者中，階層又如同一座金字塔，其中的絕大多數，都被困在了諸如“魔法學徒”、“斗氣騎士學徒”、“見習牧師”這樣最底層的位置，只有真正的優秀者，才能夠更進一步。
而這一步對于賽文·阿萊耶而言，沒有任何難度可言。甚至以他的元素親和力，在成為高階魔法師之前，幾乎都不會有任何阻礙。
這就是天才的無敵之處，在他們的面前，單純的努力毫無價值可言。可以說，賽文·阿萊耶，有著最為光明的未來。
然后…
某天醒來，他發現自己失去了溝通元素的能力。
就像是變成了一個瞎子。
賽文·阿萊耶的體內仍然流淌著元素，也能夠繼續從外界吸收元素，卻再也無法指揮它們，把它們編織成魔法。起初他以為這只是暫時的失控，沒有告訴任何人，但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一周過去了…完全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他終于在驚慌不定中把這件事告訴了最信任的父母，阿萊耶子爵夫婦。后者猜測是他的身體出了問題，請來了最好的醫生，卻沒有檢查出任何疾病。
日子一天天過去，終于紙包不住火，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這件事。
銀盔城的魔法天才賽文·阿萊耶，再也放不出魔法了。
事情公開后，引起了軒然大波，但此時的賽文還遠沒有被放棄。銀盔城的城主安撫了他們一家的情緒，并請來了專業的高階法師，來尋找他的癥結出在哪里，但無功而返。很快便不斷又有更高級的魔法師前來，但依然無所收獲。最終，甚至連來自首都多羅克魔法學院的一名魔導師——這個世界上超凡者領域最頂級的存在，都被花大代價請來。
卻依然無法解決。
這名魔導師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推測賽文自己的潛意識不愿意釋放魔法，而如果事實不是這樣，那么就連他也束手無策。
因為，他從沒見過能夠吸收元素卻無法釋放魔法的情況。甚至不僅僅是他，估計整個世界都沒人見過，因為這種情況，根本就沒有出現在任何歷史記載中。能夠吸收元素，就能釋放魔法，這就好比是1+1等于2的常理。一個數學天才，說自己不知道1+1等于幾，這太荒謬了！
但賽文怎么可能不愿意釋放魔法呢？他根本沒有任何動機這么做。
發生這樣的事，他比任何人都痛苦。
在無數質疑聲中，賽文日漸消瘦，從原本意氣風發的天才少年，變得頹廢抑郁。但這只是個開始，這件事情引起的波瀾總會過去，漸漸地，銀盔城的貴族圈不再關注這名天才，阿萊耶家族也成為了茶余飯后令人唏噓的談資。就連原本見到賽文就眉開眼笑，在他印象中如同慈祥老爺爺的銀盔城主，也似乎將他遺忘到了角落，避之不談。
要知道，這名城主，可是念叨了好多年要把自己的孫女嫁給賽文·阿萊耶的，足以見得兩家的關系一度親密到什么程度…
除此之外，賽文·阿萊耶的母親一病不起，父親阿萊耶子爵，也變得成日酗酒，企圖逃避現實。
但這還不是最糟的。
一般來說，如果是一個正常的貴族世家，哪怕賽文成了廢人，也足以保證他平安度過一生。但這幾年阿萊耶家族如日中天，阿萊耶子爵似乎早就已經忘記了自己原本是個家底薄弱的落魄貴族，家里的傭人從最初的幾名變成了上百人，宅邸也從原來年久失修的磚瓦房變成了堪比領主府的豪華宅邸，名下更是有著諸多產業。而這一切，除了投資者們的慷慨贈予外，更多的還是對于未來的透支——不知不覺間，為了維持豪華的生活，阿萊耶家族早已經欠下巨債。
其實這些債務，等到賽文·阿萊耶成為高階魔法師后，都是小事。但出了這件事情之后的他，卻和夭折了沒有區別…
因此，塵歸塵，土歸土。
看他建起高樓，看他宴請賓客，看他高樓塌了。為了維持生活，以及給夫人看病，再加上酗酒無度，阿萊耶子爵只能不斷變賣家產，遣散仆傭。最終病沒治好，阿萊耶夫人撒手人寰，子爵本人也在某個夜晚徹底崩潰，悄然消失，再也沒有了消息。阿萊耶家族短暫璀璨的命運，便是如此，這個世界的現實程度，并不亞于蘇文的家鄉地球。
因此，每每回想起這具軀體原本的記憶，蘇文都會唏噓無比。
而最終還是帝國的法律保護了可憐的賽文。根據多倫帝國的律法，世襲貴族的最后一套住所不允許被剝奪，而在宣告破產后，債權者們也不允許再去刁難，但該貴族的身份和權力會被暫時取消，待遇和平民無異，除非日后能夠還清債務才能恢復。也正是這樣，賽文·阿萊耶才不至于無家可歸。
但一切都沒了，父母、朋友、傭人所有人都離他而去，避之不及。
除了…
莉蒂西婭，這個在阿萊耶家族輝煌時，毫不起眼，偶爾犯錯，而且很能吃的半精靈女仆。她原本就負責照顧賽文的飲食起居，是在阿萊耶家族發跡之前就已經存在的幾名仆傭之一，可以說見證了這個家族的短暫輝煌，也見證了賽文·阿萊耶的一飛沖天和墜入塵埃。但到了如今，卻也只有她還不離不棄…而這還多虧了她和阿萊耶家族只屬于雇傭關系，身份并非奴隸，否則恐怕早幾年就被失去理智的子爵給賣掉。
但這也意味著，她有著隨時可以離開的權力，因為她已經好幾年沒能拿到薪水了。
所以，不僅是蘇文，甚至就連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賽文·阿萊耶，也搞不太明白她究竟為何選擇留在自己身邊。
而據她表示，是因為要是一走了之，欠下的薪水就再也拿不到了。
蘇文總覺得這不完全是真話。
但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在那段最困難的日子里，她便是賽文·阿萊耶的精神支柱——當然了，最終這家伙還是沒能頂住壓力，選擇了在半年前的某個深夜里自我了結。
然后蘇文就穿越過來了。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