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穿過假山池塘,繞過亭臺廊道之后,跨入一個后院,小苑精致異常,古樹參天而起,直插云霄,四周環繞人工溪流潺潺流水,墻角臘梅傲雪凌霜綻放花蕊,院中青竹百折不撓,節節攀登…
家仆趨步踏入房中,叉手躬身對著劉艾說道:“家主,有客持丞相書信謁見!”
劉艾年逾花甲,頭戴三梁進賢冠,身穿赤色大袖褒衣,臉上溝壑縱橫,頷下半花長髯垂至胸口,渾濁的雙眼透露著一絲狡詐,手里正拿著一卷竹簡,瞇著眼睛細看。
聽到家仆之聲后,這才放下簡書愣了一下!
他只不過是一個宗正,在這建安年間可以說是個冷門公署,曹操又遠在江南,此時派人來見他,實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既是曹操派來的人,那便不能等閑視之,隨后點點頭:“嗯!”示意家仆起身。
得到回應的家仆,從裋褐袖子里面掏出書信,以及劉玄名刺交到對方手上說道:“臣仆已然做主,將其請至家中!”
劉艾也沒多說什么,拿著曹操書信邊看便說:“嗯,你且下去,我即刻就到!”
“喏!”家仆應了一聲之后,趨步退出房外,將房門關好之后退出院中。
劉艾盯著書信細細看了一遍之后,嘴里嘀咕著:“曹操這是何意?緣何對一區區庶人后裔如此,還讓我看好此人?”
曹操書信劉艾自然是看懂了,可是他并不知曉,劉玄、曹操之間發生了何事,畢竟書中只寫,讓他“照顧好”劉玄,其余的并沒有提及。
可劉艾卻不認為,只是“照顧”這么簡單,不然劉氏宗族的人多如螻蟻,幫誰不可以?
非要幫一個,嚴格來說和皇室已經并不屬于親人的人,這顯然不符合常理。
從無利不起早的方面,這點就相當想不通!
可他如何知曉,曹操寫此信別無他意,便是單純的判斷不出劉玄屬于哪方的人,正好他要入京,就讓劉艾帶著看管一下,別讓其在許都攪弄風雨。
曹操也料想不到,順勢而為的一件事,會讓劉艾聯想這么多事情。
如果知道的話,他一定不會寫的如此含糊不清,而是明明白白交代,一切事宜等他回來處理。
劉艾只需看管好劉玄便可!
先入為主的劉艾,卻以為劉玄和曹操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秘密,所以托他這個劉氏族老照顧。
百思不得其解的劉艾,只能搖搖頭笑道:“不管了,先看看此人再說,若有疑問,問他便是!”
他和曹操相去甚遠,又不能親自詢問,為了這點小事。
寫一封書信去問,又顯得不能體會丞相苦心,兩難之下,他就選擇走一步看一步。
整理好衣衫的劉艾,挺起身板,拄著木杖挺直腰板,一步一步向院外走去…
手杖乃是朝廷所賜,漢季尚孝尊老,凡德高長者,年邁老者皆有賜仗、幾等,史記·淮南衡山列傳有載:“元朔三年,上賜淮南王幾杖,不朝。”
劉艾雖然年逾六十左右,不過勝在身體素來健朗,加上有手杖,故而行路帶風,穿廊繞道,很快便到了前廳。
只見一年紀不過十余歲,豐神俊朗,氣質儒雅的少年,身著奇裝異服,端坐于案,目不斜視。
劉艾微微點頭,隨后收拾心情,提著下擺步入廳內。
劉玄見有人進入,旋即起身恭拜:“鄂縣劉玄拜見大人,不知尊駕何人?”他看到對方頭上三梁進賢冠,雖然猜到來者是劉艾,但既對方并未說出來,劉玄也就不好揭穿,只能裝聾作啞問道。
劉艾只是輕輕頷首,走至主坐坐下之后,微微一笑:“老夫劉艾,不知劉郎來此為何?”
“好教族老知曉,玄此行乃是求學,日后入仕為官,復興家族!”劉玄不知劉艾其意,只得在腹中組織一番措辭之后,小心翼翼回答。
“哦…”劉艾看了一眼劉玄之后陷入沉思當中,隨后又說:“丞相可有甚交代?”
“并無!”劉玄不假思索搖頭否定,然后又追了一句:“玄本在鄂縣居住,剛剛除服,時逢丞相南征不利,故而北上諫言,仰賴曹公神明天睿,未追究在下拙見,聽聞吾欲北上求學,故而讓我托信大人。
只是路上偶遇劫匪,一眾將士盡皆殞命,后輩丞相冢婦所救,因此才會今日入許。”
劉玄半真半假摻著說,卻讓劉艾陷入沉思當中,他在想,劉玄此人,該如何處理比較妥當。
待回神之后,笑道:“汝可有族人?”
劉玄有問必答:“好教尊駕知曉,族人已于先帝年間疫病盡歿,先君也于三年前,為人陷害而亡,家中現僅存玄一人!”
“既北上求學,可有讀書?”
劉玄點點頭:“有,玄自有習家傳小杜律,稍長赴襄陽,游穎師門下,習春秋左氏條例!”
劉艾一驚,沒想到劉玄居然還跟名仕讀過書,漢季名人學生和非名人學生,區別雖然不是很大,但也不能說沒區別。
首先在不清楚對方才學情況下,名師教導的學生,必然受人高看一眼,當然也僅限于此 緊接著笑道:“原來是穎子嚴門下,那你此意求學何方?”
劉玄正襟危坐:“起初欲求助楊公,而今聽從族老吩咐!”
潁容師承楊賜,而楊彪是楊賜之子,兩人扯一下,勉強算得上是師兄弟。
剛開始劉玄心里打算的是走楊彪路子,可惜被曹操一番操作打亂了計劃,也就不得不重新考慮。
“楊文先現足疾在家,依老夫看,你還是莫要上門打攪!”劉艾聽后看了一眼目光純凈,面上古井不波的劉玄,意味深長說道。
“此多勞族老指點!”
聞弦音而知雅意不外如是。
劉艾此話雖是說楊彪因為足疾,讓他不要去打攪,實際上是告訴他,楊彪和曹操不和,不準去楊彪家里。
劉玄豈會不知道楊彪和曹操不和?
正因為他知道,所以故意說出來給劉艾聽!
劉艾活了幾十年,怎么會沒聽說潁容是楊賜的門生?
既然劉玄又是潁容弟子,如果避楊彪而不談,顯然有些令人懷疑,他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將這事捅出來,同樣告訴劉艾,他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因為如此,劉艾才會有了那句提點,不然何必多說廢話,大膽的讓劉玄到楊彪府上,然后他去舉報楊賜,說他“與宗親似有密謀。”
不管事情真假,楊彪絕對討不到任何好處。
反而劉艾,因為謹小慎微,“忠心炎漢”會被委以重任…
劉艾雖不知劉玄聽沒聽懂他話中之意,但見對方如此聽話,眼中透露著一絲滿意道:“如今時辰已至,今日老夫正好約人,在此稍待,我且去換身衣裳,帶你出去一趟!”
古人素來喜歡提攜后輩,也是為自己后人著想,劉艾自己后人不給力,如此也就不妨礙,他對劉玄獻上一絲好意,萬一哪天發揮作用,那是一本萬利之事。
即便沒有發揮作用,他也沒什么損失,簡直就是惠而不費!
劉玄依舊面不改色,起身微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