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時痕碑一出,不可避免的引出一個問題:
信息危機。
盡管修士們也能想明白,想要獲得信息,勢必需要支付代價,哪怕周行也不能例外。
但,時痕碑出自周行之手,他的信息獲取權,較之對外開放、可買賣的獲取權必然更高。
那么是不是意味著,只要周行想,就基本可以拿到任何一個人的過往信息,哪怕是埋的最深的秘密?
每個人都有秘密,修士尤為多些,畢竟只長壽這一點,就意味著遠比普通人更容易產出秘密。
過去,命卜雖然能算,卻有偏差,且只是模糊的大方向。
現在可好,細節都可以推演的出來。
甚至達到了你都忘了,它卻記得清清楚楚的地步。
這就惡心了。
安全感嚴重缺失!
作為始作俑者的周行,這承受得罪很多人的壓力,并且遠不止云霄宗,而是近乎整個天下的超凡人士。
這就是代價。
做挽天傾之事,背負的也是遠超尋常之重。
周行也是一再思忖之后,才做出這樣一個決定的。
核訛詐秘辛掌控軟硬武器兩手抓,兩手都硬,誰敢一戰?
至于一夕之后,被無數高修惦記,恨不得他喝口水都嗆死…
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的確是怕,但如今卻是想開了。
天下何人不怕死?
他不信以他現在的兇名,還會有人覺得,刺殺他是一件低成本的事。
他也不認為,這天下能威脅到他生命安全的存在,可以做到聯手合作針對他的地步。
畢竟個人秘辛的威懾力,從某種角度講,還要高于核訛詐。
核訛詐針對的是宗門之類的勢力,對高修大能的威懾其實有限。
但秘辛不同。
就算不考慮秘辛被擴散的廣為人知、所帶來的影響,也得考慮‘知己知彼’這個很實際的問題。
敵人對你一清二楚,你對敵人不清不楚,這仗怎么打?
還有,哪里來的信心對抗飽含道蘊的功德法寶?
甚至,大衍時痕碑,是在給之前的核訛詐背書撐腰。
御劍門、戰神殿,作為五大之二,都是有犀利底牌的。
這種底牌,施用固然代價不菲,甚至像野蜂尾針,用了自己多半也活不了。
但,狗急了跳墻呀。
當他們覺得、目標值當的用這類底牌弄死時,那就真有了動用的可能。
說到底,還是一筆成本與收獲的賬。
有時候,滅除認知中的大患、出一口惡氣、念頭通達,也可以是很重要的收獲。
為此而假公濟私,也是常規操作。
從這個角度看,大衍時痕碑就是他加的砝碼。
不等到風云際會、包圍網成型才亮寶貝,早早就就亮出來,讓對手看清想要搞他的成本多高昂。
若這樣都不能阻止,比如說謝天賜,緩過勁來必然會跟他撕到底,那這就是除之而后快的真敵人。
所以,借著這次云霄宗挽天傾事件,周行想要看的不僅僅是宗門里誰是敵人,還包括這天下,誰是他的敵人。
而且這次整個時痕碑出來,也是震懾謝天賜。
他怕從未吃過這等大虧的謝天賜,腦袋一熱,跟他玩魚死網破。
他私下跟小萌核實過,就算他肯舍掉玄冰洞中埋設的大型靈脈,以及大千之胎中埋設的大型靈脈,也無法像算計謝長生那般、算計死謝天賜。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可不是說說而已。
更何況,謝天賜的五張底牌,星血疫鬼神,哪一樣都非同小可、牽連深遠,在這些體系沒有被化解前,想要直秒謝天賜,花費是天文數字,他根本拿不出來。
思忖了一番后,周行就覺得,既然不能及時滅殺,那就要想辦法穩住了,不能讓對方瘋。
而結合當前情勢,他認為‘威懾’是穩住對方的有效手段。
事實也證明,周行這步棋走對了,并且很及時。
就在周行趕回云霄宗時,謝天賜漸漸從悲慟中走了出來。
當然,謝長生的死對他造成的心理傷痕,幾乎是不能磨滅的。
這也使得謝天賜格外的恨周行。
這心理傷痕妥妥的就是道阻,令他本就艱辛的成仙之路,愈發的渺茫。
甚至可以說,謝長生這一死,他就沒辦法成仙了。
謝天賜所走的路,在某些方面,有些像是{覆雨翻云}中龐斑的《道心種魔大法》。
龐斑的具體做法,是先愛上一個人,然后使勁的綠自己,繼而利用被綠的恨欲狂的這股子情緒力量,突破桎梏,超越舊我。
而謝天賜要的、不是這種超常的情緒力量,而是陰魚之眼般眾負中的一點正。
從刻意到真正走心,視謝長生為親子,這操作是他修行之路上的階段性關鍵點。
作為一個明了本性、本心的高修,謝天賜自己也清楚,以他的能力、性情,即便能在固有道路上,走到等若天仙的地步,最終也勢必灰灰。
邪門歪道,從來都不是捷徑。
而是蹊徑。
蹊徑必險。
其中又分步步險,和延后積累而成大兇險兩種。
謝天賜就屬于后一種,
當他想明白這一切后,就定下了極致而反的路數。
跳出三界,就是為了避免大劫在他尚未準備好時就降臨。
同時,也是為了為了將這個‘極致’醞釀的更足有些。
然后一朝反轉,洗白上岸,走仙人的康莊大道。
而周行的做法,可以說很徹底的毀了他的這個計劃。
要知道,謝長生哪怕只是被殺死,對他的影響都不是很大。
畢竟他視謝長生為親子,時至今日已然弄假成真。
人雖死了,但真情還在。
甚至能夠因為這橫死,激發出更為誠摯的真情,并在為子報仇時達到巔峰,從而一舉突破。
可周行將謝長生徹底抹除,古往今來、諸天萬界,永世不存。
哪怕是謝天賜,其心中有關謝長生的種種,都在迅速褪色,黯淡模糊。眼瞅著徹底遺忘,都不會花費太久時間了。
而且這種遺忘,不是說拿個小本本記錄一下,打打擦邊球,不提名字,只記錄事件流程,就能做到事后起碼知曉發生了啥事。
不行,但凡涉及謝長生的,都會消失。
這個人最終會變得像是從未出現過。
而其已經造成的影響,都被大道巧妙的自洽補完了。
就比如尚青、原本是謝長生一直在暗中觀察,并完成了一系列的招攬鋪墊,最終拜在謝天賜門下的。
但現在,就被篡改了,成了尚青巧合之下遇到謝天賜,被收錄門下。銜接的還挺順滑,完全挑不出毛病。
按照這個路數,到最后,謝天賜或許會為沒有一個高效的訊息網絡進行控制,卻將攤子鋪這么大,而感到疑惑。
但卻不會因此想到,這是因為他失去了本來能統控這一切的強力人物。
他甚至會忘掉跟周行之間的這段仇隙。畢竟都等于沒發生過了,何來仇怨?
這是讓謝天賜格外憤恨的點。
他心說:“讓我吃了這么大的虧,最后還要讓我徹底忘掉!這等于侮辱了我的人格,還要侮辱我的智商,一定不能忍!”
于是他開始緊鑼密鼓的張羅復仇。
他知道必須得快,時間一旦拉長,這份仇恨淡忘,理智便會重新占據上峰,指不定就覺得成本高昂,不想報仇了。
于是他扔下太虛宮的一大攤事,激活仍舊在御劍門作客的法身。
他的法身中,除了‘天子法身’,在御劍門的那尊仙風道骨、鶴發童顏,靠血神經的運轉美顏的‘散仙法身’也是比較常用的。
這散仙法身,不但輩分高,在過往歲月中,跟御劍門也是多有互動,哪怕是御劍門當今的兩位大乘修士,見了都要執晚輩禮。
這次謝天賜也算是下定決心,哪怕豁出散仙法身的老臉,也要促成御劍門討伐周行。
結果眼瞅著說動了,泰安山覆滅的消息,以十萬火急之姿傳回來了。
御劍門的修士們,總算是確定了當初馬蹄谷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先被天降隕石突襲、砸死一波,然后又被法陣坑死一波。而這坑死人的法陣,就是因為借助了隕石砸擊所造就的地利,才布置時間短、卻威力強橫。
搞明白了,也服氣了。
不算卑劣,更不是賭運氣碰巧,而就是技術過硬。
無與倫比的界門技術,瞬息之間搬山入位。
面對此種手段,御劍門眾修,也不免犯慫。
畢竟真的是挺沒治的。
然后周行的信箋到了。
這一招,可以說是畫蛇添足了。
御劍門最不缺的就是好勇斗狠之輩。
用他們最常說的話描述:“我輩中人,只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若是不能念頭通達,還當什么劍修?”
總算宗門的管理者,清楚并不是事事都能靠刀劍解決的。
又或者說,御劍門并沒有強大到劍御天下,一味逞強,只會導致被諸派圍攻。
這種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那段舉步維艱的歲月,就記錄在典籍中。
只不過后輩修士缺乏切身體會,對之缺乏足夠清晰的概念。
但作為宗門的掌舵人,不能犯這種錯誤。
可惜知道和做到,無論是對個人,還是對團體,都是常規難題。
御劍門管理層、想要摁下門中躁動的群情,也挺不容易的。
周行的信箋,就像一張燃燒的紙張扔進了油盆里,一下子就點燃了群修本就升溫的情緒。
好多修士都嗷嗷叫,表示劍修不怕任何人。
有修士聯名請愿,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周行后來知道這消息,冷哂:看來他們也是知道會死人,會大量的死人,而不是真的不怕死。
確實知道,只不過御劍門算是玄門修士中,有著信仰的一個群體。這有信仰的,就比較硬氣,尤其痛點被戳中,個個都能成為熱血上頭、不管不顧的屠狗輩。
周行就對玉無雙說過:御劍門的劍修,其信仰痛點特別且賤格。只能我欺人,不能人欺我,否則就掀桌子!兩套標準,惡心的很。
御劍們上下群情激憤,謝天賜的散仙法身自然也是上躥下跳、煽風點火,大談周行威脅論。
他的論調核心,一句話概括:現在就這般跋扈,將來還不得騎在五大頭上屙屎撒尿?趁早滅之,方是正理,哪怕有些損失,為了未來的長治久安,也是值得的…
聽起來確實有些道理,總之是很對許多御劍門修士的胃口。
眼瞅著理智派勢微,討伐軍成形,大衍時痕碑的消息傳來。
謝天賜的散仙法身第一個跑路。
人先跑了,然后才補了一封‘家有急事,不告而別,請見諒’的致歉信。
沒辦法,誰的秘密做多,誰最倚仗秘密成事,誰就最怕大衍時痕碑。
真要讓御劍門的修士們、知道他干過的那些下三濫的事,謝天賜覺得,扒皮抽筋活剮點天燈,都有可能。
而御劍門高修們面對這一情報,則是毛骨悚然,群體失聲。
中層和底層修士,不能見光的事較少,倒是能夠坦然面對。
可他們沒啥話語權,畢竟這是上層建筑決定一切的超凡世界。
有話語權的高修…
小萌反復強調的黑的伸手不見五指,豈是浪得虛名。
就連周行這種掛開到超級大的,都不免淪為劊子手式的人物,才能稍微硬氣的說一句:“我有底線,有所為、有所不為。”
其他人憑啥?
用前世地球人的一句話描述:哪個億萬富豪屁股下沒有屎?
大衍時痕碑,所代表的信息危機,能夠引發系列危機,其中就包括信任危機。
假若兩軍開打,周行當眾指出:XX,你爹是被你的好友XX暗殺的。XX,你媳婦跟XX偷情…
言之鑿鑿,有板有眼,信是不信。
不信,就認定周行是在妖言惑眾,挑撥離間。
可以,你能做到,但你能保證別人也能做到?
你不信,別人信,咋辦?
你不信,別人不認為你不信,又咋辦?
這就是信任危機可怕的關鍵所在。
謠言甚于刀劍,更何況這謠言還被裹了一層‘高概率是真相’的金衣。
這才是頂流法寶,基本上誰中招,誰就得社會性死亡。
你說你出淤泥不染?
誰信?
因此,時痕碑一出,才算是真正做到了令天下眾修投鼠忌器。
謝天賜預謀的車輪戰輪死周行的計劃,徑直破產。
周行已然將自己變成了一坨屎,大家都嫌臭,不愿挨碰。
但這是明面上。
暗地里,大家都是屬狗的,都不介意吃屎…
從御劍門出來后,謝天賜就知道,這一回,周行是真的贏了一局,贏到他不服都不行。
原本手握主動、甚至形勢大好的他,現在只剩兩條路可走。
要么,倉促爆發,將所有底牌都亮出來,轟轟烈烈大鬧一場。
關鍵在于,這么做一點都不符合他的根本利益。
他謀劃了萬年,難道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在這個世界搞個超級煙花燦爛一把,證明自己曾經來過?
更何況,由于謝長生導致的統御問題,他很難及時的將手中的力量有效利用起來。
另外一個選擇,是利用已掌握的技術,玩一次封禁式的深潛。
運轉時痕碑查消息,是需要代價的。
因其本質跟卜算一樣,是超凡推演。
越是隱秘性高,涉及深遠重大,就越是難以盡算細節。
針對這樣的特性,謝天賜認為,他要做的就是令推演難上加難,讓查此信息的費用,達成一個天文數字的高度,令人望而卻步。
然后,時運輪轉,過了這風口,再來較量。
之所以還有再戰的信心,主要還是因為他仍舊掌控著強大的力量,這力量,并不會輕易消失。
而且,時痕碑的出現,也讓他意識到,周行一時之間,拿他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否則就不是抹殺謝長生,而是徑直抹殺他。
畢竟,既然有時痕碑,那么如果想,就應該知曉:他的命,是跟一眾麾下的命捆綁的。他若亡,眾人皆亡。
反之,他若活著,麾下即便是死,仍舊有再活的希望。
當然,謝長生這種,著實是超出了他的復活能力太多。
但不管怎么說,跟太虛宮開戰,最劃算的,就是直接抹殺他。
周行沒這么干,而是打草驚蛇式的殺了謝長生。
的確是打斷了他最重要的臂膀,對他傷害超級大。
卻也說明,周行不是不想殺他,而不是殺不了他。
從某種角度講,周行也算是將自己的極限露出來了。
他也就明白,彼此其實是半斤八兩,各有利弊。
他的弊,目前來看,最大的就是信息不對等。他對周行知道的少,周行對他知道的多。
而他的利,則是他萬年來攢的那些家當,以及各種布置。則都是他的資本。
就算周行能重復抹殺謝長生那樣的操作,代價也絕不會小。
而若是他三個不值兩個的胡亂浪用資本,則正中周行下懷。
就這樣,謝天賜忍了這口氣,太虛宮又一次像潛艇下沉般,銷聲匿跡。
不過,謝天賜也不是那種挨了打一點反應都沒有的人。
正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趁著時痕碑的作用還沒有進一步擴散,他命令尚青,暴發式的激活所有間諜,令之一死士姿態,盡力行動,同時也讓那些他認為不具備回收價值的外圍勢力暴發。
而所有這些暴發,核心目標就一個:靈氣!
靈脈也好,護山大陣也好,千方百計,彌耗靈氣。
這相當于斷三軍之糧草般的毒計。
謝天賜很清楚,一旦嚴重缺糧,哪怕是五大,也不得不去搶,又或讓宗門弟子外出就食。
這勢必進一步動搖修士信心,令物價暴漲,進而刀兵四起。
打仗也好,打架也好,都需要糧秣支撐。
耗費搶奪時不可避免的浪費,進一步加劇消耗。
這既令各宗門沒有余財買他的情報,又消耗了玄門的整體實力。
甚至作為秀木的周行,怕也不會安生。
殺紅了眼的人,沒有了未來的人,堪比瘋狗。
當然,他不會將希望寄托在瘋子身上,他自己也會駕馭法身出擊,攛掇此界的那幾個仙級強者,對周行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