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行在距離宗門百多里外的一處巖洞中傷身傷心、悔不當初的時候,在云霄宗的摩云峰御殿,傅山也是楞了好一會兒才恢復了些狀態。
修為高深,且一向沉穩的他,此時硬是出了一頭細汗,主要是被驚嚇到了。
原因自然是佛門六字箴言。
這箴言之前從未在這世界出現過。雖然隨即就被成道者的‘鎖道’之術削了法與道之間的聯系,但這第一聲卻是有大法力的。
喊出這箴言的周行固然是主要背鍋人,但有氪命系統幫他扛了一下。
傅山這個聽箴言的,就只能靠自己扛了。
那一瞬間,佛力可不光是‘臨幸’了周行,也侵蝕了傅山,險些就毀了他的道心,即便是最終未成,卻也將他本已打磨圓融的道心又變得晦澀粗糙。
傅山拿出龜殼仙錢往桌上一撒,隨即喃聲道:“這就是算計強運者的反噬么?”
他赫然發現,周行臨走時嚎的那一嗓子,不僅讓他超過一百五十年的道心打磨付諸流水,還改了他的劫運。
生死之劫!
作為一名卜修,傅山也算是善于謀身之人。包括在權威如日中天時從掌門之位上退下來,哪怕十七代并沒有合格的繼任者,提前讓十八代執掌宗門也要退。
理論上他這一退,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心無旁騖、一心向道,以求得道成仙了。
然而宗門運轉出了大問題。
以飲鴆止渴的方式避過修界戰爭,然后在外部局勢緩和的背景下,再解決嚴峻內部問題。
這一‘錯位治療法’,他是發起人及負責人之一。
結果眼瞅著取得了階段性勝利、第二階段即將開始,就是這樣一個承上啟下的節骨眼,遭到強力破壞,不但他一手扶持的徒孫、十八代掌門夫婦因此而殞落,還搭上了師徒派的一位絕頂天賦者。
他不得不重新回到前臺。
那時后他就卜算過,他這重返一線將多災多厄,一個操持不好,就得是身敗名裂。
也就是說,本就運道已衰,有劫難,但尚未具現。
結果這次算計強運者,于是立刻就有了回饋,并且接下來,下限已經不是身敗名裂,而是身殞道消。
“求逍遙,何曾逍遙?”傅山嘆息著搖搖頭。
毫無疑問,這件事極大的影響了他的心情,他甚至都刻意讓自己不去想六字箴言的相關事情,他本能的意識到這件事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宗門,都最好別摻和,強運者可以憑借大氣運逢兇化吉、甚至獲得好處,正處于舛運期的他和宗門可陪行不起。
原本他是打算跟姬睿好好聊一番的,現在也心浮氣躁的沒了太多想法。
他將姬睿從旁屋喚出,直問:“姬睿,你借機來見我,所為何事?”
“懇請太上掌門,為姬家指條活路!”
這時的姬睿,與之前在刑堂觀審時,以及后來在外務堂時的形象儀態有著很大的出入,端莊、肅穆,年紀雖輕,但卻透著一般成年人都沒有的沉穩。
說這話時,更是情真意切,并且就要下跪。
傅山自然不可能受姬睿的大禮,姬睿根本就跪不下去,而傅山也伸手虛抬,表態道:“我輩修士,無須如此。”
“我是以人子的身份,請求太上掌門指點迷津。”姬睿說著再次頓首,當然,這個頭還是叩不下去。
“既然如此,那么我就以長者、而不是掌門的身份說一兩句。這世間,熙攘往來皆為利,修士也不能免俗。這世間,一切的問題,都是人的問題。”
‘利’和‘人’,姬睿感覺這兩個概念確實有嚼頭,傅山仿佛已經告訴了他該怎么辦,又仿佛只是講了空泛的道理…
看著姬睿離開的背影,傅山很自然的就想到了當年的寧惜時。
那時,寧惜時還叫周寧,當時周閥的境況同樣很糟糕,但跟今時的姬閥比,卻又是截然相反的情況。
周寧的當時的身份也跟現在的姬睿相若,也愿意作為宗門和家族之間的紐帶,信任宗門,尋找一條雙方都能夠接受的出路。
他承認,那時的他做事還遠沒有現在這般穩健,再加上自身也缺乏處理這類問題的經驗,事情處理的并不好,只能說糊弄住了。
可換個角度,云霄宗的宗內事務,很早以前就是這么個樣子了,每任掌門都是裱糊匠。時局不好,就勉力維持。時局好時,就想辦法從根子上解決問題,能解決一點是一點。
而主要問題,其實就是師徒派與世家派利益分配上的那些事。
因此,宗門內務總是呈現出一種摁下葫蘆浮起瓢的感覺,不是這個世家要反,就是那個世家在鬧。
今時今日,他傅山又一次在慫恿姬家人玩自殘,他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光彩的事,不是好事,但卻是對的事。
噬罪閣臭名遠揚,可卻鮮有人知曉,最早提出‘噬罪’之說的,正是他傅山。
想到寧惜時,傅山剛才卜算時,隱約發現些不好的跡象。
他宏聲道:“請護宗堂堂主來見我。”
門外有人應‘是’,隨即沒了聲息。
趁著這點等候的時間,傅山以煙鍋在虛空中勾勒出一道金文真符,繪好之后,輕輕一點,真符便化作一捧焰光,焰光所致的裊裊扭曲空氣中,顯出一名金甲神將的身影。
“小山,靜久思動,準備跟誰打一架了?”
傅山則拿出跟周行簽署的那個通神卷四:神將的副本。“裂空,若有人以此卷正本召喚,還請照拂一二。”
“嘁!原來是送人情。”名為裂空的神將開始表達不滿:“人行不行?萬物有定數,命軟運蹇福薄者我是不好出手的,且不說承受大神力相助的代價,壞了天數,我也有難呀。”
這裂空也是個話癆,絮絮叨叨的還要說。
傅山直接來了句:“絕頂天賦者。”
裂空頓時神色一正,肅穆道:“當真?”
“真!”
裂空眉開眼笑,親昵的道:“我給你提成!”
絕頂天賦者,天道親兒子。沾點邊兒都能去霉運,能良性互動那都是修都未必修的來的福分,講究萬物定數、天數命運的神明,對此尤為看重…
搞定神將之后,傅山再書一道真符,這次卻是用來送信的。
真符燃盡,光焰便卷了早已書寫好的信箋,化流光遁去,眨眼消失無蹤。
又過了一小會兒,寧惜時到了。
等寧惜時見禮之后,傅山便開門見山的道:“你想除掉周行?”
寧惜時先是一怔,隨即恭敬道:“一切難逃掌門法眼。”
“惜時,我要你答應我,放棄這個打算。”
“…我…”
傅山嘆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不久前,我已跟周行達成協議,不成金丹,不歸宗門。這至少二十年的緩沖,能做許多事。我已卜算到,周行在外,能吸引不少敵人的注意力,這有助于宗門專注處理一些事務,也能為后輩提供更好的成長環境。”
“我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散布周行行蹤消息的事,都不要做。這是為你好,你要懂得愛惜自己。留得有用身,為了宗門,也為了你們周家。”
“是”寧惜時眼圈有些泛紅的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