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夏炎再次入夢。
夢境之中。
少年似是處于某種平衡之中。
他靜站在原地。
天地扭曲。
距離他數丈的面前,是那高聳入云的純白黑影,半瞇的瞳縫里透著悠悠的貪婪芒澤。
在他身后數百丈之外,則是那蒼涼古老的黑影,之前來時,那如罄嗡嗡顫鳴的梵音卻是歸于了寂靜。
天穹之上,那垂天而落、填塞星河的巨大手指,依如玄奇雕塑靜靜斜掛著。
黑暗呈現出一種詭奇的扭曲感流動感。
但今日,這黑暗卻又有些不同了,細細看去,卻是散發著一種無法被稱之為紅的紅光。
這種紅,好似是使得空間本身變成了紅色,而不是在空間里呈現出紅色,極其詭譎。
夏炎神色稍動,微微抬頭,只見一把血紅色的油紙傘幽幽飄起,帶著難以言述的詭譎懸在他頭頂...
從遠處看,黑暗凝結成了一個巨大的扭曲的倩影。
而傘柄就抓在那扭曲的倩影上,呈現出一種瑰麗異常、玄奇異常的美感。
有了這一道撐傘的扭曲的詭影。
新的平衡似乎達到了。
不僅如此,再遠處白閻羅的眼睛似乎有些沉重,而開始重新緩緩閉上。
不知過了多久。
白閻羅的眼睛真的閉上了。
他身后的梵音也消失了。
天穹穿入的手指依如雕塑。
而頭頂的那把紅傘竟也是失去了光澤,而變得灰蒙蒙了。
下一刻...
夏炎又如回到了皇宮的寧和宮內。
只不過...世界是純灰色的。
所有宮殿都是純灰色的。
世上沒有人。
有的,只是如同剪影般的地貌、建筑、山河...
與四道絕大的詭影相比,山河都如塵埃。
這四者亙古不變地長存著。
夏炎雖然還不能動,但卻有了比之前更為輕松的感覺。
是那把傘,還有撐傘的存在幫他隔絕了一切。
一場夢醒來。
夏炎睜開眼,就聽到了白雨陌和南晚香滿是擔憂、卻又帶了些微小歡喜的聲音。
他側頭看向銅鏡。
銅鏡里,
他的白發全然變黑。
黑如飛揚于頭頂的黑炎,垂于山脊的黑流。
他左手手掌觸碰了下身下的床榻。
數道信息浮現而出:
神秘床榻,0.01枚靈脈之心作用:無是誰只要碰到這張床,就會被強制入睡...睡夢之中,無法被任何形式的力量傷害 “代價0.01枚靈脈之心?”
夏炎愣住了。
他以前的測試可是1枚。
這是代價變小了100倍?
那么,原本自己的承受力大概是2000枚靈脈之心的神秘化,那么如今變成了20萬枚?
他即便再怎么謹慎,心底卻也終究是無法壓下這股欣喜...但同時,他對常羲又生出了一絲歉意。
無論常羲是什么存在,至少她幫了自己。
可是,自己卻是那么的猜忌她。
他側頭看向床榻前擔憂的皇后,神色平靜地問:“雨陌,我睡多久了?”
皇后見他神色正常,這才破涕道:“皇上睡了半個月了。”
她說著話的時候,南晚香已經跑到外面喊道:“皇上醒啦,快去準備吃的”
一陣忙碌之后。
夏炎起床了。
他只覺自己精神前所未有的好。
在湖邊踱步時,他再度進入了風雪秘境。
常羲正坐在一塊巨大的冰石上,似哼著蘊藏極其惑人音律的曲子。
夏炎走近,喊了聲“常羲”。
他面前的女子畫皮已經幾乎全融了,唯留一道透明的光殼。
而他身側的小骨更是恐怖...那就是被一層光殼塞滿的致密龍軀。
夏炎抬起左手,隨手拍了拍常羲和小骨,那兩道畫皮得到了灰色霧氣的“充能”,竟是開始恢復原樣,而又重新變回了之前神選者的模樣。
只不過經此變化,卻更具有兩“人”原本的氣質。
小骨呆的更兇了。
其實那不是呆,而是一種惡龍俯瞰蒼生的漠然,只不過添加到了一個嬌小少女身上就變成了呆。
常羲那神選者少女的模樣則是多了幾分骨子里、靈魂里的媚。
哪怕面容平平無奇,但這一份媚就為她多加了兩分。
夏炎坐到常羲身邊,目光隨著她一起眺望向遠方,然后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該質疑你。”
“但是...”
“呵...”他往后躺倒,恢復了的雙腿自然地垂在冰石上,從小腿傳來的冰冷感讓夏炎有一種異樣的感受。
很真實。
很舒服。
很健全。
“和我說說吧,你既然能為我做到這些,你既然能在夢里為我遮風擋雨,沒道理還瞞著吧?”
常羲柔聲道:“夏炎,你聽過磁鐵嗎?”
夏炎點點頭,但不明白她為什么忽然提這個。
常羲也往后安靜地躺了下來,安靜地和身側的少年一起并排著,仰望著天上那飛過的骷髏鳥,還有無時無刻不在落著的大雪。
她紅唇輕啟道:“我覺得我就像一塊從天而降的大磁鐵,只有在靠近了那些名為‘真相’的小磁鐵,才會將它們吸附過來,從而明白其中的一些碎片。
比如說,我見到了你,知道你是我夫君。
我見到你翻開了幽熒第七篇,就感覺不對,所以告訴你絕不能翻開幽熒九道,而要去打開燭照九道。
我看到自己的畫皮在焚燒,看到你白發轉黑,憂心忡忡,我就忽然知道你夢里出現狀況了,而我把這把傘給你,你就能解決這危機。
這把傘是什么?
我不知道。
只明白它很可能和幽熒第四道的“zhe”有關系。
我是誰?
我不知道。
我大概來自地獄里的井中桂宮。
但又似乎不是。
可是...你在我身邊,我覺得那些答案都不重要。
如果是我一個人的話,我根本不想去追尋真相,不想知道答案。
可你若想要知道更多,那就帶著我...到處走走吧。
我會把知道的一切告訴你。”
夏炎和身側女子有著“神秘化”和“主仆契約”兩重約束,他已經很清楚地知道面前女子沒有說謊,沒有欺騙他,更沒有想害他。
這女子,好似生無可戀一般,對世間一切都無有興趣,除了在他身邊。
這讓他感到了一種很突兀,又很奇怪,但卻足夠濃厚的感情。
對于這份感情,他還沒有半點準備,對方卻已經走到了終場。
他抬起左手,左手上,神秘的灰霧騰騰而起,如是雀躍的蛇焰。
常羲也看向了他的左手。
夏炎問:“吸到真相的磁鐵了嗎?”
常羲瞇著好看的眼睛,看著他左手,然后道:“我的頭很疼...還有一點恐懼。”
夏炎放下手,收回左手的灰霧道:“你一直說我是你的夫君,但事實上你之前乃是七曜國的太陰紅衣大司祭,名字叫月娥,而你...正是被我用左手神秘化出來的。
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夫君?”
常羲道:“不是...不是這些。月娥的記憶,我也有,但卻似乎只占據了我記憶里極小極小的部分,她的心意是我的,她的一切都是我的...
可是,我真真正正睜眼看到你,是前幾天。”
夏炎道:“那之前呢,之前月娥曾經追隨了我很久。”
常羲道:“不,不是月娥...也是我,只是那時候的我如在夢里,迷迷糊糊的,只是有一道神識存在于這里,在和你交流。”
夏炎舒了口氣。
他的猜測已經得到進一步證實了。
所有他神秘化出來的存在,都是在某個位面沉睡的。
隨著他每一次神秘化,那些存在就會視“被神秘之人本身的境界”而一定程度地降臨。
而之所以,他神秘化出的存在都效忠于他,那是因為那個位面沉睡的存在都效忠于他。
而待到終極,那些存在就會徹底降臨,只不過會處于一種“只有看到才會想到的類失憶”狀態。
之前,他懷疑自己也是在被慢慢地降臨。
但現在,這個原本的想法已經被徹底推翻了。
白發的原因,不是因為降臨。
而是因為白閻羅的入侵。
他腦海里回憶起之前夢境里的一幕:
噩夢里,他的雙腿被白色力量束縛而無法直立,身體被白色輪椅束縛而無法動彈。
之后,有一股灰色的力量從他軀體里涌出,和這白色力量碰撞,這才使得他掙脫了束縛,而能夠行走。
他能夠分辨出:
灰色力量是神秘化力量。
白色力量是白閻羅力量。
隨著神秘力量的使用,和條件觸發,白閻羅才蘇醒了,這又加劇了神秘力量的增多和消耗。
而這種增多和加劇,又導致其他存在入侵。
他開始以為自己的力量是白閻羅所賜。
但現在,他已經明白,根本不是。
白閻羅不過是一個“早早來到”的入侵者罷了。
自己殘廢十七年,也是全然拜祂所賜。
自己在使用神秘力量時,頭發變白,也只不過是白閻羅入侵程度的體現。
但現在,他身體里的平衡大致是:
灰色力量紅傘VS白閻羅魘地藏一根手指。
對此...
他一無所知。
只知道很強大就是了。
但他明白,隨著神秘化力量的使用,下一次呈現出的征兆,可就不止是白發了...地藏是和尚,自己會不會掉頭發?
唔...
夏炎發現自己雙腿可以行走以及這問題稍稍解決之后,心態都變得跳脫了。
他想了想,又翻過身,左手輕輕觸碰在常羲頭上。
灰霧彌漫,
而常羲閉上眼。
諸道信息于夏炎腦海浮現而出:
常羲,85級,終極,不可繼續神秘化。
如此...
他是徹底確認了。
他又對著小骨招招手。
小骨很乖地游了過來。
夏炎抬手觸碰在她額頭上。
數道念頭浮現而出:
燭龍,91級,代價100枚靈脈之心作用:第三次神秘化后,這條永夜巨龍會成為燭龍,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曾銜火精照亮幽都,如今是災禍的根源,會永遠效忠于你 呼...
對于神秘生命來說。
第一次神秘化,是1枚靈脈之心左右。
第二次神秘化,是100枚左右。
第三次神秘化,看來是10000枚了。
只不過,因為如今自己的消耗降低了一百倍,所以才成為100枚靈脈之心。
“91級的燭龍...這放在過去就九重天了吧?”
夏炎一直把手按在嬌小骨龍的頭頂。
小骨也就很呆地昂著頭。
夏炎頗有些心動。
91級什么概念?
他還沒見過。
但是,他只要神秘化了小骨,小骨怕是再也無法揭開畫皮了。
他只要一揭開,就必然飛升。
但是...
夏炎腦海里忽然浮出了一些想法。
如今,他若想尋到答案,有兩個突破口。
第一,天神公司。
第二,搜集天罡地煞十八道。
至于龍神宮,這些不過是表象而已,無法靠近答案。
后者并不靠譜。
唯有前者...
但前者,卻需要進入“一日即一年”的彼岸。
此去,便是遙遙無期了。
“暫緩一下吧...我還有一些事要做。”
“但我時間也不多了,等到那九位董事發現九先生不存在了,他們就會提高警惕...而我又會再度處于被動局面。”
“彼岸...必須要去。”
“而且,這禍源的根子必須要斬斷了。”
接下來的日子,夏炎開始著實各種“后事”的安排。
他將南晚香收為了隨從,又帶著南晚香進入到風雪秘境,幫助她提升到了49級。
他讓巫恒將夏雪、夏塵、王嫣然收為了隨從,然后裹著畫皮,外出去與神選者打成一片,進行交流,從而獲得更高階的副本信息。
他告訴了皇后如何動用無常陣以及萬里云煙陣,如此...皇宮牢不可破。
他因為左手神秘化能力恢復,再度神秘出了一張畫皮,交予了黃泉巨人,讓他也獲得了神選者的模樣。
而陰小幽,老牛因為距離他距離頗遠,所以畫皮還在,沒有受到影響。
他又讓夏治隨在皇后身側學習治國之道。
而這些日子里,大虛王朝民間對于夏炎的評價也在迅速變化。
因為皇家地位的穩固,大虛王朝的重歸平靜,以及夏炎實力的展露、頭發由白轉黑以及可以站立行走,
鄉坊城鎮之間,從前那些“無道暴君”、“霸占皇嫂”之類的流言也徹底消失了。
如今傳著的,大多是“皇帝鎮國,所以國富民安”之類的話。
而這位從小殘廢的皇帝身上也因此裹上了一層濃濃的迷霧。
甚至還有不少人通過之前的“天罰”,而想到這位皇帝很可能是得到了上天的恩寵,從而能夠一步登天。
反正不知怎么,夏炎的名聲突然就變好了...
再加上白雨陌兢兢業業的治國,甚至開始有不少人稱贊“皇后和皇帝是真正的金童玉女,般配的很”,“有一帝一后坐鎮大虛,大虛疆土必將穩固”。
朝堂之上,甚至還有臣子開始提議“希望皇后早些與皇上誕下龍子,以安社稷”,除此之外,還有不少的大勢力開始通過各方關系想和皇家攀上姻親。
如今是百廢待興,大虛需要聯姻來穩固,而各大勢力也需要聯姻來安心。
夏炎和白雨陌倒是都沒有拒絕,而是要求對方送些六到十歲的女孩子畫像過來。
這讓各大勢力很是懵逼。
難不成皇帝喜歡女童?
但即便再懵逼,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于是乎,一張張可愛的女童畫像被送來了皇宮...
其實,無論夏炎還是白雨陌都知道,夏炎是不會在帝位上久待的,在恰當的時候,他會傳位給夏治。
而這些女童,就是為夏治挑選的。
反正看夏治那一副“萬事都以大局為重”的模樣,根本不是個會去追求“自由戀愛”的人,聯姻很適合他。
時間一日日過去,夏炎的籌備也趨近完善,他通過九先生了解著“彼岸”的情況,并且完成了攻襲天神公司的計劃。
春過,夏至...
這一日。
夏炎找到了白雨陌,道了句:“我...要出一次遠門...這一次...可能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