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在哪兒?”
“頭好疼...”
“我是誰?”
“主上...主上!主上!!”
“寒獄策士”龍凡從噩夢里驚醒,但此時已經沒人可以認出他是山南王了...
因為那張臉龐,就如從地獄里爬出的惡鬼的臉龐,全部毀了,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他聽到天空傳來的呼嘯聲,還有罵罵咧咧的聲音,聽到大地上傳來的窸窸窣窣的步行聲。
他睜開了眼,就看到了骨龍和九條骷髏蛇正在玩著“人頭”?
四周風雪迷霧里,滿是紅眼的持劍尸體在漫無目的地徘徊。
“我是誰?”
“我是...”
“我是...山南王——龍凡。”
寒獄策士喃喃出這句話后,只覺頭疼混亂無比,無數碎片化的信息沖入他腦海。
他盤膝坐起,開始細細整理這些碎片。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玄袍男子在對著他溫暖地微笑。
巫恒道:“你既然醒了,那就等主上到來吧,趁著這段時間,你可以習慣一下我們的家。”
“家?”
龍凡看著周圍的一切,心底竟無有半點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認可感。
他對巫恒回以微笑,然后猛然發現自己的力量竟是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這究竟是...”
他垂下眸子,開始了思索。
其實,他本身頂多被神秘化到四重天境界,絕無可能是五重天,
但因為他死時的實力靠著秘法提到了五重天出頭,這產生了特殊性。
可又因為死亡的緣故,他的實力掉到了四重天,所以在神秘化后,才能達到五重八階的層次。
此時,風雪之中。
數百名侍衛正謹慎地站立在湖邊。
外圍的士卒則是提著燈籠,舉著火把。
紅彤彤的火光照出每個人臉上的肅穆之色。
為首的女子裹著淡金鳳紋的棉襖,盤發上掛著百鳥朝鳳珠釵,冷媚嬌柔,體姿豐腴,只是面色卻蒼白的很,呈現出因過度疲勞和擔憂而出現的病態。
她不時伸出手掌掩著,輕輕咳嗽。
她身后則是站著未躬身的老太監,和一個青衣宮女,
這兩位實力都是三重天,在凡間算得上是高手。
而老太監蛇公公更是實力接近四重天,可謂是凡間江湖里頂尖的存在了。
小青神色里帶著警惕,冷冷注視著湖面,但在掃向皇后時,卻又變得憂愁...
娘娘身體雖然不錯,但經不起這般折騰,尤其是...少了一個精神支柱。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
皇帝...之前外出,可如今回來了...和娘娘終究還是不如以往親近了。
怕是等皇帝上位之后,還會如此,娘娘終究會落得一個郁郁寡歡的下場吧?
她即便身為宮女,但卻是皇后的貼身宮女,說不心疼主子那是不可能的。
可她有什么辦法呢?
正在此時...
兩名侍衛腰間已經捆好了繩子,又飲了烈酒,熱了身子,站在飄雪的湖邊,對著身后的同僚道了聲:“準備好了。”
侍衛長往前兩步,神色肅然道:“注意安全...若是遇到意外,拉三下繩索,上面就會將你們拉上來。”
兩名侍衛道:“是...”
其實誰都知道,若真遇到意外,那哪里還上的來?甚至哪里還來得及拉三下繩索?
侍衛長看著這兩名親信道:“娘娘說了,你們若是出了事,給家人的撫恤金按照我的標準來...不必擔憂。”
“是...”
兩名侍衛看著那黑黝黝的湖面,眼中神色慢慢變得無畏,心底亦是閃過一絲決然,正要借著酒勁縱身躍下時,身后傳來忽地傳來動靜。
“且慢”
那是皇帝的聲音。
兩名侍衛頓時停了下來。
眾人亦是訝然地側頭看去,
只見視線的風雪里,打著哈欠的宮女小麻球正推著一個白發多黑發少的少年,緩緩而來。
不是皇帝又是誰?
皇后咳嗽了兩聲,忽地厲聲道:“誰讓你們去告訴皇帝的?”
她擔心夏炎身體本來就不好,再加上冬日凌晨起床,就會導致雪上加霜。
眾人皆沉寂下來...
隨著那輪椅的靠近,皇后帶頭欠身,道了聲:“妾,見過皇上。”
其余眾人,一并跪倒。
“都平身吧。”
夏炎隨口道了句,然后又看向皇后道,“雨陌啊,沒有人和我說,只是我聽到動靜就來了...你們這么晚在湖邊做什么?”
皇后美目看了一眼皇帝,只見他并無冷態,這才道:“剛剛湖邊出現了極大動靜,有值夜宮女和巡宮侍衛說護城河中,忽然浪花翻騰,劇烈震蕩,甚至沖天十余丈...妾懷疑其中有水怪作祟。
皇都護城河出現水怪,此事事關重大,不得不察,否則就是置皇家安危于不顧。
所以,妾領著侍衛前來查看,這侍衛剛要下水,皇上就來了。”
夏炎其實早知了原委,此時,他神色柔和,道了聲:“沒事的...沒有水怪。”
他話音帶著十分的肯定,然后又看向眾侍衛道:“都散了吧,也不用下水了。”
侍衛們頗有些為難地看向白雨陌,此時畢竟還是皇后攝政...
皇后聽到夏炎這般斬釘截鐵的判斷,神色微微一凝,稍顯蒼白的嘴唇嚅動了兩下,還是道:“聽皇上的。”
侍衛長這才道了聲:“是。”
然后這位裹輕甲、執長劍、頭頂飄著“25級”的武者揮了揮手,帶著一群侍衛退下了。
白雨陌重重咳嗽了兩聲,然后道:“皇上還有其他事嗎?”
夏炎道:“我只是來告知你們一聲...雨陌,你回去歇息吧,今后入夜了不用再起來了。”
皇后強壓下喉間的癢,忍住想要再度咳嗽的沖動,擠出一絲笑容,溫和道:“諾...”
她轉過身道:“小青,我們回去。”
青衣宮女這才急忙來攙扶她...遠去。
夏炎出神地看著湖面,他也注意到白雨陌臉色的病態,長此以往...這位皇后怕是會如兄長一般,忽然一病不起,然后離世吧?
可若是和她說明這一切,他卻又知道萬萬不可。
池魚擱淺,相濡以沫,但若是其中一條發現對方竟是一只“不可名狀的怪物”,那么...這關系也到頭了。
直接到頭也未必,因為人總會去努力地嘗試著說服自己,但只要時間拖久了,那必然是一別兩“寬”。
然而,皇后此生還有何處可去?
他若將這連自己都還未徹底接受的一切告知皇后,怕是要徹底斬了她所有的念想和與人間的羈絆,將她逼入死路。
夏炎身后,小青扶著皇后慢慢遠去,
隱約間,這位青衣宮女聽到了一聲輕輕的嘆息,湮沒在群雪覆壓的人間,不會被人在意,亦不會被人理解。
觀景亭底部如漣漪擴散。
輪椅下沉,落在風雪的高臺上。
惡鬼面容的寒獄策士此時已經把記憶碎片整理的差不多了,
雖丟失了部分記憶,但可能因為死的時間未久,所以許多記憶竟然還都存著...
他坐在風雪秘境里,感受著此時自己獲得的力量,一種名為復仇、以及野心的情緒卻開始慢慢膨脹。
當然,這野心絕不是針對主上的。
某種程度上來說,主上就是他的“造物主”,先有主上后有天。
此時,他見到主上到來,急忙跪下,恭聲道:“龍凡,見過主上。”
龍凡?
夏炎稍稍瞇起眼,看著高臺下那惡鬼面容的男子,忽道:“山南王可還認得我?”
龍凡抬起頭,看向高處,風雪里那位高高在上俯瞰四方的主上,不是皇帝又是誰?
他心底,主上和皇帝的身影立刻重疊了起來。
然后,這位曾經的山南王也不多言,只是深深叩拜在高臺前,默然不語。
夏炎奇道:“山南王不是在老宅子里住著么?為何深夜偷襲皇宮?臉還毀容了?”
龍凡長跪不起,揚聲道:“屬下...實在不知。但...有所猜測。”
夏炎淡淡道:“說。”
龍凡本就腹黑無比,這是一個能養著寵著堂弟,只為關鍵時刻取他頭顱作為禮物的梟雄,
而身為梟雄,思路自是無比清晰,他把事件從多個方面、多個角度進行了剖析。
片刻后。
夏炎大致明白了。
四方藩王其實只是四方傀儡,而真正掌控一切的卻是他們背后的靈修世家以及宗門。
這些靈修世家和宗門依“四極靈脈”而建宗,就如以“東天元靈脈”建宗的太虛仙宗、以及“西天元靈脈”建宗的碧游宮一樣...
無論之前山南王和奴國臨時結盟,斬殺來使,還是此番來皇都請罪,其實都是宗門的意思。
而南方的宗門,名為龍神宮。
世家自是龍家。
這一次,龍凡來皇都自感是被宗門或是家族強者設計了,至于如何設計的他并不清楚,但他最后的記憶是在老宅子里吹燭入睡,而非進入皇宮。
所以,之后夜襲皇宮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被人借了身體。
這事兒從表面去看:和奴國聯盟的山南區域,在皇室展露實力后,猶如墻頭草一般倒向了皇室。
再深一點看:山南區域的龍家在試探皇家幕后力量究竟源于何處。
再再深一點:奴國的神諭是什么?龍家實力不弱,又有大陣護著的龍神宮,為何輕輕松松就和奴國聯盟了?且“神諭”和“龍神宮”里都有個“神”字,這是否有關聯?
當然,因為信息差的緣故,夏炎知道的還要再再再深一點,那就是皇宮冷宮秘境里瓊山上的五具人面蛇身骸骨,和龍凡偷襲皇宮時的模樣在體型上有幾分相似,而這是否有什么關聯?
重重迷霧包裹而來,當他推翻了太虛仙宗的壓迫,這才看到世界的朦朧和未知。
而這些朦朧,龍凡因為層次所限,也是完全不知。
“主上,如今世上再無山南王,有的只是對您忠心不二的龍凡...”
“更何況,我面容已毀,世上再無人會認我為山南王...”
“若我所料不錯,老宅必為一場大火所焚,其中會尋到我的尸體,只是那尸體已然面目模糊,無以辨認。”
“屬下愿潛回山南,為吾主查清此事。”
寒獄策士長跪叩首。
夏炎忽道:“你在山南還有妻女吧?”
龍凡猶豫了下,沉聲應道:“山南王既死,豈有妻女?如今...龍凡只想為主上辦一件事。”
夏炎奇道:“什么事?”
龍凡眸子里閃過一抹黑暗無比的冷冽之色:“開疆拓土,擋道者,殺!”
“殺”字一吐,這位策士周身竟然呈現出一股靜謐詭譎的殺氣,以及那按奈不住的暴戾之感,這預示著他此番若回山南,定會卷起腥風血雨。
龍凡若只是個性子怯懦的人,做著傀儡只會恐懼害怕。
但龍凡卻并非如此,他本性乃是狠絕的梟雄,主見極強,
這樣的存在當傀儡太久了,心底本就有無窮恨意,這恨意平日里卻還被得體的笑容所掩蓋著,
但這一次枉死,
他心底無以復加的滔天恨意被徹底點燃了,再加上被夏炎神秘化后自帶的扭曲,
他的心何靈魂早已黑暗成不帶半點光了。
此時,哪怕讓他脫去這一身外殼、卸去這一身力量,也是一個不折不扣、不擇手段的怪物。
夏炎本也是殺伐果斷之人,但是...這些手下不僅殺伐果斷,而且每一位都在拓寬著他對于“狠毒、暴力、血腥”等詞匯的認知...
所以,他脾氣反倒變得溫和了。
他聽出了龍凡語氣里的一絲猶豫,便是道:“龍凡啊,你既有決意,我便派你返回山南,將事情調查清楚。
至于你的妻女,找到機會,就好生安頓下來吧...若是可以讓她們假死,帶來皇宮也不是不可。
畢竟,雖是分支,卻也是夏家的血脈。”
龍凡沉聲道:“主上,山南王已死,自然無需再...”
他話音未落,夏炎一抬手,淡淡道:“龍凡啊,留一絲人性吧。”
龍凡沉聲道:“是。”
夏炎想了想道:“對了,你既已加入,那么也應當知曉我勢力名字了,今后不可名不副實。”
龍凡道:“屬下洗耳恭聽。”
夏炎道:“浩然正氣宮。”
龍凡:......
這位深陷黑暗,已然決定對人世一切不擇手段的惡鬼梟雄,感到了一絲奇異的小羞恥。
感到空氣忽然安靜。
龍凡忽地醒悟,大聲贊道:“好名字!!”
夏炎暗暗點頭,然后道:“這次你回山南,我派一個搭檔和你一起行動,如此才能確保萬無一失。”
說罷,他喊道:“明羅。”
話音剛落,一團似由許多黑點構成的扭曲人影飄了過來,
在落定后,那人影才眼鼻逐漸清晰,恢復了正常的人樣。
夏炎道:“你對山南也熟悉,這次就和龍凡一起去吧。”
明羅又叩又拜,狂熱道:“贊美主上”
龍凡緩緩側頭,看向搭檔,四“目”相對,他眸子稍稍一凝,已然認出了這位曾經掣肘自己的太陽紅衣司祭。
然而,他露出的神色卻頗為古怪...
這位曾經的山南王咧開嘴,露出一口森然的牙,而兩者雙眸接觸之間,宛如已經達成了某種“盡在不言中”的邪惡共識。
確認過眼神,這是對的人。
只要是對的人,每一天就都可以過得很“開心”啊。
龍凡如被感染,眸中亦是閃過狂熱,轉身匍匐在地,揚聲道:“贊美主上”
噠噠噠...
噠噠噠噠...
細密的腳步聲,宛如寒枝輕聲落地,在這黎明之前的冰風冷雪的世界里,幾是等同于無。
血邊黑衣的數道身影出現在了皇城郊區的一個老宅子周邊...
而這老宅早已沐浴在火海之中,其中的一切都已被燒盡,隱約還能見到一些被燒焦的尸體。
“副統領,怎么辦?”
一名暗衛看向為首之人。
這被稱為副統領的正是陰小幽。
她是夏炎的人,夏炎為了讓這顆在暗衛中的眼睛能發揮更大作用,就尋了機會和皇后說了,提議她做了副統領,而這等小事,之前自是不提。
陰小幽為了使得自己接地氣,便刻意換了一身極長的拖地黑裙,同時貼地而非,以讓人無法發現...其實她是靠飄的。
此時,聽到屬下問話,便是用嘶啞的聲音回應道:“你們在外守著,我進去。”
諸多暗衛眼中露出敬意。
正常的統領是“你們進去看看”。
而這位統領是“我進去看看”。
于是,暗衛們恭身道:“是。”
旋即,這些暗衛宛如螺旋發射的疾箭,分向四方而出,瞬間占據了周邊要道,然后潛伏下來,宛如弓腰獵豹,蓄勢待擊。
陰小幽則是直接飄入了火海,
抬袖揮舞之間,陣陣獨屬于厲鬼的陰風冷浪拍打而出,
火焰便是應風而滅,依在焚著的橫梁木柱則是往兩邊拍飛。
不消多久,陰小幽已經完成了對此處的調查,并且把情報反饋給了主上。
夏炎神色平靜...
龍凡猜的還真準,果然是老宅大火,山南王死于火中,面目模糊...
他轉著輪椅出了觀景亭,看向南方。
南方...
一道錦衣身影正在御風而行,他體姿頎長,頗有幾分上位者氣息,然而臉上卻倒扣著金屬鬼面,而在威嚴的同時顯出幾分猙獰和神秘。
在他身側,則是一團飄著的黑乎乎的蟲子。
兩者飛行速度極快。
按照這速度,趕往萬余里之外的山南區域,頂多不過兩日時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