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顧忌貓四爺這會的身子,杜若只膩了一會兒就從懷里出來。
蘇培盛瞄見了立馬弓著身子上前在床頭處磊上了幾個腰枕,杜若小心地扶著人往后坐了坐,才端起一旁小幾上的粥,舀了一勺,吹了吹遞到他的嘴邊,還跟哄弘顯似的笑著道了一聲:“張嘴,啊!”
四爺不僅發出一聲氣音:“呵,你把我當弘顯啊!咳咳。”
“您小心著點。”杜若把碗往蘇培盛懷里一塞,小心地輕拍著貓四爺的后背,等他咳聲漸止了,又喂上了幾口水,才再次把粥捧回手中,繼續哄著人喂。
貓四爺瞧著眼前眉眼彎彎的人,伸手可觸,暖人心弦,不知不覺一碗粥就全進了肚,等他反應過來時身體瞬間緊繃,扯著嘴角低聲道:“你趕了一日的路還未梳洗吧,去沐浴松快松快。”瞧見人沒有要動的意思,又語氣無奈地哄道:“我就在這,又跑不了。”
杜若拉了拉他的袖子晃了晃,又給他喂了兩口水,才轉身出了屋子。
她哪里沒注意到貓四爺那一瞬間的僵硬,知道這是刻意叫她避開,便也沒堅持,反正‘特效藥’已進了他的肚,一直提溜著的心多少算稍安了安,洗洗也好。
四爺瞧見杜若身影不見了,瞬間沉下一張臉,閉上了眼,默默等著即將到來的狼狽。
這些日子的狼狽無力,一點一點地磨掉了他的斗志,他不是一個輕言放棄的人,但在一次又一次狼狽的狂吐、冷的渾身不自控地打顫、整日整夜夢魘不斷的打擊之下,他覺得他離死那個字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每次半夢半醒之時,都仿若能聽到黑白無常拖著鎖鏈叮哐咚叮哐咚地一步步走近的聲音。
那越來越混沌、遲鈍的思緒和越來越無力甚至開始不受控的四肢,無時無刻不在告訴他,何為油盡燈枯之態。
這幾日他清醒的時候是越來越少,但想的人呀事兒呀卻越來越多:
幼時他還在皇額娘宮里的時候,他亦有過十四那般張揚不忌的時候;
皇額娘殯天之后他也搬進了阿哥所,他第一次見識到了什么叫翻臉比翻書還快;
還有額娘對他的刻意冷淡,十四這些年辦差的一再受阻,老九與老八摻和的愈發緊密,老十雖掙開了卻也被老八狠狠地記下了一筆,老十三的腿疾,弘旿、弘晏、弘顯···
還有莊子上廢了四五年的果子都沒釀成的山托盤酒、被玩出花來的葡萄酒、如烈火入喉的六月酒、味兒鮮無膻腥的魚羊雙鮮、他明明不喜甜膩卻吃了七年的枸杞大棗茶、叫他暑日里再離不得的井鎮菊花山楂薄荷水,以及那個在夏日里最喜歡歪在葡萄藤下翻話本子的女人。
仔細想想,他想起念起最多的居然會是那個一雙眼睛清透到能完全映出心底想法的蠢女人。
不過,好在弘旿也八歲了,便是他日后不在,弘旿也多少能照看他額娘些了···
可半刻過后,別說那熟悉的惡心之感遲遲沒有到來,便是那忽冷忽熱的身體都似乎暖和舒服了不少!
蘇培盛這會一直守在主子爺床邊四步左右的距離,這幾日一直都是他貼身伺候主子爺的,主子爺剛才把章佳主子支出去的同時,他便明白主子爺的心思了,也就早早準備好了銅盆和布巾子,一刻鐘,兩刻鐘···一直到章佳主子再次踏進屋,他都沒見主子爺有半點不適,眼睛瞬間通紅。
杜若進屋時,瞧見的便是蘇培盛臉上毫不遮掩的喜色,那顆心就瞬間安了不少。
四爺自也瞧見了,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的樣子,只淡淡說了一句:“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該清楚的。”
蘇培盛瞬間跪倒在地,磕了個頭道:“奴才省得。”
杜若扭過去又扭回來,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一會瞧瞧貓四爺,一會看看蘇培盛。
蘇培盛躬著身子沉默不語,瞧見主子爺擺手,立馬躬著身子退出了屋子。
“這場、是不是不是意外?”
“確是來的蹊蹺。”四爺瞧見杜若瞬間急了的小臉,立馬牽過那按在床榻上的小手,安撫地拍了拍,就捏在手心不放了:“我帳子伺候的,如今皆當值。”
這當著值的人總不會感染時疫吧!況且這都過去這么多天了,就是當時真有人感染了,也藏不住這么多天啊!
“爺那日遇上的人中可有···”
“并無。”
杜若緊了緊貓四爺的手:“爺放心,日后吃用的東西,都由我來親自接手。”
“你、咳,你不必···”
“好了~”杜若把腰枕撤了,扶著貓四爺躺下后,也直接脫了外衫,往床上一窩:“時候不早了,咱們早點休息吧!”
四爺怔怔地看著毫不顧忌直接與他同塌而眠的女人,那緊閉的眼睛睫毛一顫一顫的,真是···裝睡都不會的蠢女人!
半刻過后,嘴角不自控的柔軟、勾起,伸長胳膊給她窩了窩背角,然后安心的閉上了眼。
一夜無夢。
這是他自病了之后,頭一回睡的這般安穩。
“爺醒了?我又做了魚茸粥,還煲了魚湯,您嘗嘗?”杜若眉眼彎彎的進了屋,想到早上那太醫的診斷,就止不住地開心,那肺葉魚當真有用!這會子一見著人醒了立馬跟他分享,好叫他安安心:“太醫說您身子見好啦,再過上幾日就改方子只做調養用了!不過您這兩日還是只能吃粥,您就先忍忍,等再過兩日的,我一定給您做一桌好菜解饞!”
四爺好笑搖頭,到底身子是自己的,他才醒時,便已覺出自己的身子松快些了,但他當時還以為只是幻覺,沒成想當真是見好了,心中一直壓著的大石頭瞬間粉碎了個徹底,也有了說笑逗貓的心思:“你當我是你啊!”
杜若不滿地鼓了鼓臉,卻沒耽誤吹魚湯的動作,一邊喂著人一邊撒嬌道:“能吃是福!”
四爺被塞了一勺魚湯,熟悉的鮮味兒順著喉嚨劃入,仿佛喚醒了他沉睡已久的餓感。
口中滿是熟悉的味道,眼前又是熟悉的人,叫他不禁暖化了嘴角眉眼的冰涼,不忍心再逗那只蠢笨的小奶貓:“是是是,能吃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