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心里還是有點顧慮的,在她看來,這些女人和自家小姐天然地位上就是不對等的。
這些女人都是妾,除了周云嬌,其他幾個都是可以打罵甚至發賣的,她們要看著主母的臉色過日子,主母心善賞她們飯吃,她們都要感激涕零。
倒不是她刻薄惡毒,而是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
地位分明,階級清晰。
秦嬤嬤只覺得她家小姐心好的有點過分了,管吃管喝還要管找情郎生孩子,還要管上以后安身立命的事兒!
簡直就是活菩薩在世,不過小姐既然有這個心,家里也有錢,秦嬤嬤也就隨她去折騰了。
“嬤嬤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好欺負的濫好人?”
江暖微笑著問。
秦嬤嬤悶聲悶氣的,“您知道就好。”
“其實我只覺得,都是女子,活著都不易,能幫一把就幫一把,不求感恩回報,只因我也是女子罷了。”
江暖的話,讓在場的人都沉默了。
不管是嬤嬤還是丫鬟,此刻跨越了階級和立場,都回歸到了女人的身份,產生的共鳴。
她們就說,小姐不是個傻得,她就是真正的善良,懂得體貼人,天生的菩薩心腸。
跟著這樣的主子才安心,秦嬤嬤也沉默下來,不再說教。
她去做另一件事了。
顧景初很久沒有聽到江暖的消息,后院那些女人看過熱鬧后,紛紛覺得他現在的模樣有礙瞻觀,不再來了。
那些屎一樣的藥膏糊糊作用有限,并沒有有效的治療燒傷,反而很多傷口開始發炎化膿。
每天需要喝進去很多藥,還要用刀子刮出來膿血。
聽說魏婆子和牛婆子都要鬧罷工,還好夫人給她們漲了工錢,讓她們繼續留在這里照顧他。
顧景初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兒,他甚至都沒有了活著的感覺。
原本是快活,刺激,驚喜,一朝跌落便成了無窮無盡的痛苦。
可是最近幾日,他甚至連痛苦都快要察覺不到。
這讓他覺得有點恐慌,如果一個人連痛苦都感覺不到,那他不就成了一副行尸走肉么?
他費力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老婦人。
神情嚴肅,形容刻板,一如往常。
當初這老婦人作為相府小娘子身邊最信重的嬤嬤,他曾經試圖收買過她,討好她,可得到的只是她的不屑和鄙夷。
所以他費盡心思的除了她,把她從江暖身邊趕走。
他也成功了。
“姑爺想清楚了沒?”秦嬤嬤不耐煩和顧景初耗時間,“簽了和離書,我家小姐照樣負責你的生老病死,咱們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那…要是不、不簽呢?”
顧景初努力問道。
秦嬤嬤沒有回答,反而沖著他笑了笑。
顧景初懂了,不簽的話,或許就直接不管他了。
目前這個狀況,要是江暖不管他,不出三天他就得死。
“呵呵…那她何必多此一舉,直接讓我自生自滅不就得了?”
顧景初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么江暖還會堅持延醫問藥,難道是對他真的還有余情?或者說是真正的天生善良?
秦嬤嬤冷哼一聲,昂起頭。
看都不屑多看他一眼,實在是傷眼睛。
“姑爺難道還覺著,事到如今,您還有資格讓小姐守孝?”
是了,他現在死了,江暖是要守孝的。
還是亡夫,要守重孝。
“咳咳咳…”
顧景初笑得止不住咳嗽,眼淚也流了出來。
原來他活著與否并不重要,現在留他一條命,只是因為江暖不想給他守孝。
如果和離之后他死了,死了前夫的女人,自然就不必再守孝。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秦嬤嬤看他如今這樣可憐,心里沒有一絲波瀾。
如果她家小姐當初嫁的不是他,隨便挑一個,都能過上有子有寵有地位的好日子。
那個鄭旦就不錯,也是低微之身,并不是每個人都像這個姑爺一樣不要臉面,什么臟的臭的都能拉上床,見了女人就像是狗熊見了蜜!
顧景初卻發了狠,“我不簽。”
有種就耗死他,“我死了,也是她江暖的丈夫,她不想守孝也得想!”
想拋開他過好日子,做夢!
他的女人,他的孩子,全都是欺騙泡影,全部都是賤人在玩弄他!
憑什么她江暖可以踹掉他去找野男人?
秦嬤嬤這下倒是震驚了,正眼看他,“你可真是不識好歹,這都什么時候了,你以為還有你選擇的余地?給你個臉面你不要,那就算了。”
她走上前,打開印泥,一把拉起顧景初的手,不顧他的掙扎,刷刷刷利索的在該按手印的地方按好。
做完這一切,順手將他手臂撂下。
秦嬤嬤吹了吹紙張,“要真有種就去死,拖累個女人算什么本事,真是讓人從頭到尾都看不起!”
她說完,轉身走了。
氣的顧景初渾身顫抖,猛地撲倒在桌子上,茶壺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他拿了一片對準手腕。
腦子里又回想起秦嬤嬤的話,真的有種就去死,哼,他是沒種嗎?
都在侮辱他,這里的每一個人,這整個古代,都在嘲笑他。
他就要死,顧景初這一刻突然確信,如果他死了,一定能回到現代。
到時候他要積極拼搏,不辜負每分每秒,活著的每一天都要有價值,早起早睡,戒掉看片的習慣,找個模樣一般但是溫柔賢惠的女孩子攜手共度余生,最好生一兩個孩子,他會做個負責人的好爸爸好丈夫。
瓷片重重劃下去的那一刻,他腦海中滿滿都是對現代社會的規劃。
這種狂熱,完全摒棄了身體上的痛苦。
他的身體已經痛苦太久了,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他早就應該想通的,想必他的死訊傳去,江暖應該很震驚吧,會不會有愧疚、遺憾、懊悔、自責?
秦嬤嬤晚上會不會做噩夢?
肯定會,迷信的古代糟老婆子,刻薄惡毒了一輩子,說不定還會被自己嚇死。
血順著胳膊流下去,鮮紅色的,顧景初頭腦一陣陣發暈,精神卻亢奮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