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之前不知所為何事,被掌門師伯勒令禁足閉關,不許他下山。只我初來世間游歷,聽聞京城法會盛事,便前往觀瞻。”
碧華聽聞燕洵竟未如約前來,頗感失望,但此事似乎關系他師門內部爭紛,便沒有就這個話題多問什么,只是和二人聊了些其他事情。
閑聊間,碧華方知,原來這位姓韓的大俠全名叫做韓飛白,而林小姐的閨名喚作華楚。
屋外雨聲潺潺,催人入眠,兩人早已倦乏,與碧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眼皮越來越沉重,漸漸地,頭一歪,竟不知不覺地靠著身后的柱子睡去了。
燃燒的枯柴還在火焰中嗶剝作響。
碧華盤腿端坐于火堆旁,眼簾緩緩闔上,神情平靜無波,氣息吐納均勻悠長,一動不動,似乎陷入了入定的狀態。
神臺上的娃娃神察覺廟中三人都已睡著,膽子終于大了起來。
虛白色的身影先是從神像后面探出半截覷探,見三人都沒有反應,這才放心地現出身形,從神臺上面蹦下。
它通高只有一寸來長,是神臺上那尊泥塑娃娃的縮小版,眼耳口鼻俱全,與人無異,面目靈秀,只是缺胳膊斷腿,白玉一般通透的肌膚上有許多殘傷舊跡,看著頗為凄慘可憐。
小娃娃在三人之間轉了一圈,先是朝林華楚點了點頭,而后猶猶豫豫地來到韓飛白身邊,聞著他身上傳來的血腥味,一張玉雪可愛的小臉皺得緊巴巴的,神色頗為不情不愿。
糾結了半晌,它最終還是一咬牙,緊張地閉上雙眼,視死如歸地將胖藕似的一截胳膊伸到他腰間的寶劍上一劃拉。
頓時,那嫩嘟嘟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新鮮的傷口。
奇異的是,傷口處卻沒有鮮血流出,而是淙淙地淌落一股清香撲鼻,泛著瑩瑩光輝,如泉水一般清泠泠的漿液。
娃娃神急忙跳上韓飛白的肩頭,踩在他的衣襟上,傷口湊到韓飛白唇邊,流出的漿液順著唇齒滑進他的喉管。
也許是這瓊漿玉液的滋味過于美妙,韓飛白在睡夢中都不由自主地吞咽起來。
隨著他無意識的吞咽,娃娃神的臉色愈發慘白,竟然透出一抹青色,眼看韓飛白痛苦的神情逐漸變得舒緩柔和,斷臂的截口處籠上了一層淡淡白光,它這才迫不及待地將手臂從韓飛白唇邊撤離。
完成這一連串的動作后,娃娃神忙不迭地從韓大俠肩頭跳下,只是它步履踉蹌,竟不慎摔了一個屁股墩,疼得雙目含淚,跌坐在地上,捧著受傷的手臂在那里不斷小口吹氣。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韓飛白被砍斷的胳膊在那層乳白色的光暈中,一點點地重新生出了骨肉,只是速度頗為緩慢,但這也已然堪稱神跡。
娃娃神緩過氣后,才慢慢地爬起,來到碧華身邊。
它沒力氣再跳,只能順著她的衣裳下擺往上爬,直爬到她的手背上,目光審視地打量著碧華,一副只要見狀不妙,就準備隨時跑路的姿態。
觀察了碧華半晌,看她毫無動靜,它小嘴一撅,開始翻動碧華的衣袖,鼻子一抽一抽,似乎在尋找那股帶著淺淡檀香味的氣息究竟是源自于何處。
不料這時,變故突生,只見那只修長如竹的手掌一翻,纖細的玉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捏住了娃娃神頭頂的小辮子,將它凌空提了起來。
娃娃神一愣,神情驚駭欲絕,在半空中手舞足蹈,眼中蓄滿了晶瑩的淚水,吱哇吱哇地尖叫不停。
怎么感覺自己是在欺負小孩一樣,可這小孩,起碼有一百歲不止,論起年齡,比自己還要大上許多。
碧華端詳著這只袖珍的小娃娃,只見它身著紅肚兜,扎沖天辮,頭上頂著兩片青翠的葉片,隨著它的動作輕輕搖曳,綠葉間又抽出一枝彤紅如火的珠穗,豁然是個人參娃娃的模樣。
聽到那尖銳刺耳的哭聲,碧華無奈,把它放在手心,又好氣又好笑地道:“你這小家伙,救別人能不惜傷害自己,對我便如此畏懼堤防,虧我之前還用香火喂你呢。”
濯雪本就對聲音敏感,聽這巴掌大的小東西一直叫叫囔囔,竟然敢對主人這般放肆,忿忿地飛到它頭頂,仗著自己龐大的身軀恐嚇對方,作勢欲拍。
可那小東西越被嚇越害怕,感受到濯雪的不懷好意,更是消停不下來,叫得都快要氣絕暈厥了,碧華沉思片刻,分出一縷香火之氣喂給它。
娃娃神的尖叫聲戛然而止,眼睛颯然放出光芒,趴在碧華的指尖就開始大口地吞咽起來,那餓虎撲食之狀,看得濯雪都情不自禁地悄悄后退了一小寸。
吸食完這分量十足的香火之氣,它有些萎靡的神色緩和了些許,看著碧華的目光亦和善了許多。
它覺得自己反正也逃不走,干脆學著碧華的模樣,在她的手心盤坐起來,仰起小臉,口中咿咿呀呀地叫喚了幾句,不知道在說什么。
碧華聽它這般叫喚,似乎無法正常溝通,便干脆握住神道詔敕之筆,通過此物附帶的神通與它溝通,方才得知了這娃娃神的跟腳來歷。
朦朦朧朧的畫面在碧華意識中徐徐展開。
那是荒野山溝之中,一場春雨過后,山石間悄然冒出一點新綠。
瑩瑩的綠芽吸收雨露天光,以及日月精華,越長越大。
秋去春來,斗轉星移,不知多少個歲月過去,綠芽間紅穗抽出,扎在石縫間的根莖漸漸褪去凡俗,化出了五官與四肢。
懵懵懂懂的天性懂得趨利避害,逃過了野獸猛禽的爪牙,避過了采藥人的鐮刀,人形越來越清晰。
又不知是哪一日,一名被毒蛇咬傷的樵夫倒在了它的面前,小東西看見他垂死掙扎,一種從未體會過的奇異感覺冒出來,讓它忍不住靠近他,用它自己的血液救了中毒的樵夫。
樵夫彌留之際,迷迷糊糊地見到一只寸許高的小娃娃,生得如天上仙童一般,將瓊漿玉液灌入他的口中,救下了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