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黃學義隔壁那位店主拎著魚進了鋪子,將魚放在砧板上,正在旁邊磨刀石上霍霍地磨著刀刃。
白鯉魚心知求生無望,今日必死無疑,一雙明珠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要將對方的面孔銘記不忘。
矮小精瘦的漢子被這魚盯得心里發毛,停止了磨刀,走過來,左手如鐵鉗似地大力按住不斷掙扎的魚身,右手抬起鋒利的菜刀,目露兇光,往魚腮處狠狠一剁,一刀把那魚頭剁將下來,鮮血飚濺半米高,染紅了雪白的魚身。
那魚尾巴兀自跳了一兩下,漸漸地不再動了。
矮漢子自在精心料理魚尸,卻看不見有一道黑煙從魚頭斷口處詭異地冒出,覆蓋住他的面目五官,宛如扭動的蠕蟲般從口鼻孔竅之中鉆進他的身體。
以這一幕作為尾聲,水面上的畫卷收攏,海市蜃樓之景慢慢地煙消云散,重新化作了淡淡水氣。
“你說的災劫起因,想必就是源于這條白魚么?”碧華問那巨龜。
“正是。”巨龜點了點頭,用嘶啞的聲音道出另一件事情來。
“話說這泗水湖之中,有一頭數千馀歲的蛟龍王,傳聞這頭蛟龍王得了天地大劫前遺留下來的道統,修為高深莫測,他并非妖魔,卻也不需人間香火供奉,自有那天生的神通,平日里只深居在萬丈深的湖水底下潛修,尋常不輕易露面......”
“......蛟龍王百年前曾得一子,便是你看到的那條白色鯉魚,龍子血脈雜糅,年歲且幼,無甚神通傍身,但靈性非常,是蛟龍王數千年間唯一的子嗣,深得蛟龍王喜愛,將其慣寵得任性恣睢。”
“今年初春時候,龍子嫌萬丈深的湖底氣悶,偷偷游上水淺處作耍,卻看水中許多魚鱉被那漁夫一網捕了去,兔死狐悲之下,心中不忿,欲將那漁網牽走報復他,不料一時失察,自己亦被人捉走,成了凡人口中之食,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你既能夠還原那一幕,說明當時你也在場,為何不及時阻止?”
碧華猜到禍患定然與湖水中那頭蛟龍王有關。
“當時并非是我在場,之前蛟龍王于湖底覓子不見,遍遣湖中有靈性的魚蝦在附近的水域搜了個底朝天,卻一無所得…”
“這時候,有一只魔將級別的魔頭攜龍子的明珠潛入湖中,口稱替龍子報了殺身之仇,蛟龍王大驚,也顧不得對方是妖魔身份,請魔頭進龍宮一見。”
“原來是那只魔頭用搜魂邪術將漁夫的記憶抽取出來,呈現給蛟龍王,我亦見著了,所以能夠還原那一幕與你看。”
“蛟龍王見漁夫才開春便來他湖上捕了許多水族,已是不悅,再看到龍子與那名漁夫拼死爭斗,被對方暗算捉了去,更是又驚又怒,最后見到龍子苦苦哀求無數凡人,卻被那些凡人起哄虐殺,做成魚鲊分食,當下龍顏大怒,驚得千丈深的湖水掀起巨浪。”
“蛟龍王提著劍便要出水將這些凡人斬殺,以報殺子虐尸之仇,可竟被那只前來謁見的魔頭勸住。”
“魔頭豈會如此好心,依我之見,它在這么巧合的時機出現,恐怕龍子被殺一事,與它亦脫不了干系,蛟龍王既有數千年道行,為何如此不智?”碧華輕輕蹙眉,心想依先前所見,妖魔已有顛覆陳國的圖謀,這只魔頭突兀出現于此地,恐怕在這件事中做了不少手腳。
“蛟龍王自然不會輕易相信對方所言,他當時只是想將那些分食龍子的凡人斬殺后,再來細細拷問這只魔頭,并不牽連其他凡人。然而,那魔頭說,它有辦法讓龍子還陽復活。”
巨龜慘綠的眼中透出深深的憎惡之色,它雖神力低微,卻受人間香火熏陶已久,沾了人性,對這些作惡的妖魔不會有什么好印象。
“那只魔頭不會是告訴蛟龍王,用血祭之法便可令龍子還陽吧?”碧華毫不意外地猜測道。想來這些妖魔會的法子不過就是這三板斧,她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磨它們。
“不是血祭,卻亦相差不遠,那只魔頭勸蛟龍王興起波濤汪洋,將泗江城連著周邊許多縣鎮,共一郡之地有馀,滾成一片滄海。新海既成,必有精靈從中誕生,便以其為軀體,以百萬人族的靈性為精魄,魂體相融,不但能令龍子殘魂復蘇,還可改換其根骨血脈,得成海龍之資。”
“蛟龍王被對方說動,不日便將興起風雨行事。我本是泗水湖中一只小龜,昔年因一場造化,受了城中百姓多年香火,方有如今神力。我素日里頗得蛟龍王看重,然而為龍子一事,我勸蛟龍王憐憫無辜百姓,莫行此惡事,被他厭了,下禁制把我封在湖底,故此我才不得不每夜掙脫一絲神力出來,托夢給城中眾人。”
“我神力低微,每夜能夠傳遞的消息有限,讓城中百姓誤會,令他們寢食難安,是我之過,還好今日有你,得你香火之力相助,方能將此事交代清楚,希望你能告訴那些無辜的百姓,盡快離開城中。”
巨龜此時也是無可奈何,它好不容易有一個能說話的人,便想著將自己所知道的消息盡數告知對方,讓對方和城中百姓說清,令他們撤離此城。
“那是自然,閣下放心。”
碧華此時已明白,籠罩一座百萬人的大城連著周邊諸多郡縣的災劫之氣,從何而來了。思及此處,她不免慶幸,幸而及時發現了這件事,或可有轉圜的余地,想了想,她又問:
“一郡生靈,何止千萬之數,蛟龍王既修上古之法,豈不知行此有傷天和之事,亦對他道行有損?何況,此等大事,僅憑那只魔頭只言片語,蛟龍王為何相信成事后,龍子真能復活?”
可能是許久沒有和人族交談過,巨龜說話有些絮絮叨叨的啰嗦,聽碧華如此問,便道:
“我觀你似乎是從一名姓黃的凡人夢中而來,我對此人印象頗深,他是第一個出事后來我廟中祈禱祭祀之人,我能將禁制掙開些許,還要多靠他信念虔誠,獻予我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