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鴻光望著醉霄樓富麗堂皇的牌匾,眼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碧華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啊,這小伙子生得仙風道骨,一表人才,本質上竟然是個吃貨。
兩人才進門,便有一名戴著青布頭巾,穿灰藍裋褐,打扮齊整的酒保迎上前來,一樓大堂中還有十來位與他穿著相近的酒保小二穿行于數桌酒席之間忙忙碌碌。
戴青巾子的酒保唱了個諾,正待要招徠客人,可他目光落在背著個老大包袱,手里還抱著一幡算命的紙招兒的年輕道士身上時,熱情的笑容頓時冷淡下來。
“怎么又是你這不曉事的道士,走走走,沒有錢就別來我們酒樓里打秋風,再像上次一樣,把樓里貴客氣走,我就喊上四五個小廝,拿棍棒把你囫圇地打上一頓,扔進泗水湖里喂烏龜。”
酒保沒好氣地推了任鴻光一把。
上回其他幾個酒保就是看這道士生得儀表堂堂,沒有因為他穿著打扮寒酸而將他趕出去,然而沒想到這家伙點了菜卻沒有足夠的銀子付,好說歹說,驚動了樓中一個貴客,貴客說讓他算上一卦,若算得好,就替這道士付了飯錢。
可是這道士吉利話兒一句不會說,相了半晌,竟說對方煞氣沖堂,不日便有血光之災,氣得那貴客拂袖就走,還罵他們樓中怎么什么人都放進來,惹得掌柜的將他們這一群人一頓好罵。
酒保早把任鴻光當做了江湖騙子來看,最老套的騙術不就是這樣么,逢人就說對方有什么大劫,血光之災,先把對方嚇住,哄得人家把銀子掏出來破財消災。
可是這騙術哄一哄鄉野間的愚夫愚婦也就罷了,在泗江城里也來這一套,真當城里人是這么好騙的么。
而且最荒謬的是,任鴻光把那位貴客氣走了以后,還楞說他們這全酒樓的人都有死無葬身之地之禍,哪有這樣青天白日里紅口白牙詛咒人的!
這道士今日居然還有膽子來醉霄樓,看他們不把他的腿給打斷!
酒保恨得牙癢癢,就想把他推出門外。
“喂喂喂,我今天不是空手來的,我可是帶了大顧客來光顧你們酒樓的生意,哪有你這樣趕客的!”
任鴻光被他推搡著,臉皮維持不住了,一雙清亮的眼睛望著碧華向她求救。
“你們做開門迎客的生意,為何一見他便要逐客?”碧華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問道。
“客官有所不知......”酒保在此間做事有不少年頭了,一對招子雪亮,看碧華雖然穿著樣式簡單的衣裳,但用的料子卻是極上佳的,周身氣度亦非同尋常,因此不敢小覷她,耐心地將任鴻光在樓中干的好事吐苦水般說道了一遍。
“......您說,像他這樣的三流騙子,是不是該打?您可要小心,別被他騙了。”酒保說完,好心地勸了碧華一句。
“我才不是騙子,我之前跟你們說的都是真的!”任鴻光一張俊臉掙得通紅,為自己辯解道。
“還敢咒人!”酒保將腰一叉,眼中火冒三丈。
“好了,前事不必多提,他如何,我心中有數,今日來此,是慕醉霄樓之名而來,有勞你將樓中有名的菜品盡上一桌。”碧華忍俊不禁地制止了他們的斗嘴。
“好嘞,小姐,我們樓中共有幾等的位置,銀錢各不一樣,上等的位置是在頂樓雅間,不但位置寬闊,采光極佳,還能欣賞到無邊水景,另有那彈唱詞牌的姐兒,陪您解乏,中等的位置也寬,只是視線沒這么好,普通的位置么,就在這一樓大堂之中,難免要和人拼桌。您看,您要選哪一種?”
碧華叫的那一桌菜是挺大的一筆生意了,這樣的一桌就要七八十兩銀子,平日里也只有酒樓中的大主顧才有如此奢侈的手筆。
看到碧華拿出幾枚金葉子先結完賬,酒保登時打起精神不敢怠慢,滿臉堆笑,殷勤地接待起碧華,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連和任鴻光爭辯都沒了心思。
“就要上等的位置罷。”
“您真有眼光,這一桌子好菜就該配上等的雅座,您請這邊上樓。”
酒保拉過旁邊一個伶俐的小廝,囑咐了他幾句,引碧華和任鴻光上樓去。
“快些上菜,別像上次一般慢了。”任鴻光腹中饑餓,迫不及待地想要開飯,忍不住催了酒保一聲。
“小白臉兒,還不是仗著自己生得好唄,傍上了人家富家小姐,”酒保聽到任鴻光差使自己,心中不屑,暗暗罵了一聲狗仗人勢。
不過他剛接了碧華的一大單生意,這會兒心情好,便沒有和任鴻光一般計較,應諾轉身,往后廚叫菜去了。
碧華與任鴻光上樓來,在臨水的那一面窗前落座。
小廝替她卷起了風簾,碧華眺望欄桿外的遠處風景。
只見一片茫茫水面,滄波浩渺,遼闊無邊際,風卷起白銀似的浪潮一波連著一波地朝著岸邊推涌而來,層層疊雪,又高又急,水面上有千舟過盡,白帆點點密如天上星子,當真是個好景致。
可能是怕怠慢顧客,樓中上菜的速度極快,才賞玩了片刻風景,一桌子的酒菜肴饌便上了七七八八。
因近水邊,樓中菜肴多有些蝦貝之類的水鮮,味極鮮美,還有雞鴨羊豬等肉葷,或爆炒熘炸,或悶燉蒸煮,整治的手法繁多,雖然正值春荒之時,卻有以屋廡蘊火之法催熟的瓜果鮮蔬,擺在青瓷的盤碟里,以解水鮮肉葷之膩。
最引人注目的還是正中那一大石盆的杜鵑醉魚,魚用的是湖中新釣上來的青鱗大鱸魚,一尾足足有五六斤,兩邊腮蓋上比尋常鱸魚各多一道紋路,看上去渾如有四腮。
鱸魚本就味美,這種四腮的更是鱸魚中的絕品。
“白質黑章三四點,細鱗巨口一雙鮮”此詩形容的就是這種鱸魚,其肉雪白,不需用齒咬,只需舌尖輕抵魚肉,便能感受到千絲萬縷的細膩魚肉在唇齒間化開,融成一道鮮美的汁液迸射,縱然未添任何蔥姜蒜等尋常佐料,亦無絲毫腥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