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
將近亥時,榮清輝從外頭應酬回到府里,帶著一身酒氣和粉香,進到瑪氏房中。
瑪氏攆了婢女出去打水,忙前忙后地伺候榮清輝擦臉洗腳,把人扶到床上,還喂他喝了一碗解酒茶,絲毫沒有昔日六詔國公主該有的驕傲和尊貴。
榮清輝躺下來拉著瑪氏的手,摸著她不再嫩滑的臉蛋,帶著醉意叫著她的小名:“卓兒,還是你好。”
瑪氏故作嬌羞地垂下頭,心里滿是得意。
自打小賀氏被榮清輝扶正之后,就搬去了上房,榮清輝只在頭一晚與她同寢,兩人不知為何大吵了一架。
從那天起,榮清輝就像是賭氣似的,根本不回上房,每晚都要來她房里休息,連著小產的小梅氏也失了寵。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榮清輝似乎是在外頭辦公太累了,回到家中沒有多余的精力,夜里都不怎么與她行那夫妻之事,叫她略顯空虛。
瑪氏想著心事,見榮清輝輕輕打起了鼾,便熄了燈,也不嫌棄他身上的酒氣,輕手輕腳放下床帳,躺在他身旁睡下。
睡到半夜,兩人就被寢室外間的婢女吵醒了。
“大人,御王爺登門求見。”
榮清輝半夢半醒,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睜開眼睛問了一句:“誰來了?”
外頭又報了一遍:“是御王殿下。”
榮清輝一下子坐起來,酒醒了一半。
躺在床榻外側的瑪氏也迷迷糊糊坐起來,掛起了床帳,下床點燈,口中抱怨:“都這么晚了,御王不睡覺,跑來找夫君做什么?”
榮清輝同她一樣摸不著頭腦,捏著眉心想了想,覺得殷郁大概是來找他服軟的,求他給西羌大軍發放糧餉。
可他未免來的太不是時候了,這三更半夜的,他該不是故意來擾他清夢,存心報復吧。
“去把我的衣裳拿來。”
榮清輝下床穿上鞋子,瑪氏為他更衣束發,送他到門口:“夫君快些回來,我等著你。”
榮清輝笑著應了,侍從點著燈,在前頭給他引路。
瑪氏立在門上目送榮清輝走遠,打著哈欠回房去等他。
榮清輝一路上都在想著,等下見到殷郁后怎么拿捏他,偏酒勁兒還沒過,腦子不怎么清醒。
一直到了客廳,看見背著手站在那里,背影好似一座山岳的殷郁,榮清輝還是有些醉陶陶的。
“御王深夜來訪,該不是夢游走錯了門吧?”他出言調侃,話里滿是嘲諷的意味。
殷郁轉過身,冷冷看著他,那雙在尸山血海里涅槃過的鳳眼,說不出的懾人膽魄,再加上那一臉黑黢黢的胡須,活像森羅殿里的閻羅轉了世。
榮清輝一個激靈,頓時酒醒了大半,想起來那天早朝過后,他在太極殿上搗他那一拳,他的尾椎到現在還隱隱作痛。
榮清輝暗自提防著殷郁再下黑手,不敢距離他太近,就停在他幾步之外,扯開嘴角道:
“開個玩笑而已,用不著這么生氣吧,你的來意我很清楚,我們不妨開門見山,把話說個明白,我只有兩個條件。”
榮清輝見殷郁不吭聲,接連豎起兩根手指:“第一,你得把西羌的兵權徹底交出來,第二,你得放下沈尚書祖孫的舞弊案,不再插手,只要你肯答應,我們還按照之前所說的交換,我會把兵部尚書和工部尚書的位置都騰出來,叫你安排你的人。”
殷郁總算有了回應,他先是冷冷一笑,接著也豎起兩根手指:“這么巧,我也有兩個條件。”
榮清輝覺得他有些不對勁,狐疑地問:“什么條件?”
“第一,讓戶部明日就將西羌駐軍的糧餉發放了,第二,讓三司不得再拖延沈宗澤和沈祖堯的案子。”
殷郁這兩個條件提出來,榮清輝只當他腦子壞掉了,啼笑皆非:“御王,你是不是弄錯了,現在是你來求我,可不是我在求你。”
殷郁二話不說,從懷中取出了一封泛黃老舊的信箋,抖開它伸到榮清輝面前。
客廳里點著十幾支燭臺,不說亮如白晝,也能照見分毫。
榮清輝一看到那封信就懵了,僅剩的那點醉意剎那間蒸發殆盡,震驚的兩只眼珠子都要從眼眶里掉出來。
“現在是誰求誰,你該清楚了吧?”殷郁諷刺。
“這封信怎么會在你手上!我明明已經…”已經親手燒了它!
榮清輝又不傻,看到殷郁手上這一封信,再想到李靈幽手上那封信,很快便猜到了真相。
“永思手上那封信是假的對不對?你手上這封才是真的,不,不對,你手上這封也是假的,她根本就沒有保管我當年寫給她的那封信!”
殷郁看到榮清輝氣的直哆嗦,心里總算舒坦了一些,舉著那封信火上澆油:“假如這封信只有一份,那它必是真的,假如這封信有兩份,那兩份都是假的。”
言下之意,就是說他手上這封信雖然是假的,但是沒人能證明它是假的,除非有人能拿出另一份。
榮清輝哪能不明白這個道理,聯想到他在公主府毀掉的那封信,悔的腸子都打了結。
他當時怎么就沒有看出來,李靈幽是在拿他當猴兒耍!
“好啊,原來永思與你早有勾結,暗通款曲!難怪她不愿意改嫁給我,原來是相中了你這個姘頭!”榮清輝一時義憤,口不擇言。
殷郁沉下臉,放下拿信的手,舉起一只銅錘大小的拳頭,捏得噼啪爆響:“我說沒說過,我一拳就能把你打個半死?”
榮清輝尾巴骨一疼,連連后退,要不是門檻擋著,他非退到門外頭去。
殷郁忍著兩拳打死他的沖動,心里想著大局為重,放下拳頭道:“明日早朝上,你若不肯照我說的去辦,我就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公布這封信。”
殷郁話雖這么說,可真叫他把這封信拿給人傳閱,叫人知道榮清輝曾經誘騙李靈幽與之茍且,叫人用那些骯臟的念頭來臆測李靈幽,他是萬萬不肯的。
這也是他為什么拿到這封信后,沒有立即來找榮清輝談判的原因,就怕榮清輝這廝被逼急了,不肯妥協。
所以殷郁想等舞弊案有些進展,再來威脅榮清輝,可今晚從阿娜爾口中得知榮太后暗害李靈幽的事,叫殷郁出離憤怒,決定要速戰速決。
榮清輝像是人掐住了脖子,說不出一句話來,既不愿答應,也不敢拒絕,眼睜睜看著殷郁收起了那封能叫他名聲掃地的信箋,徑直走向門外。
榮清輝身體僵硬,不愿露怯,等著殷郁從他身邊經過,接觸到他睥睨的眼神,聽他罵了自己一句:
“榮清輝,你也配做個男人。”
榮清輝難堪地吸了一口氣,忽然聞到一陣淡淡的冷香,叫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再回神時,殷郁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