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青玉做不到開車離開,但這七八個成年人打一個孩子,別管這孩子做了什么天大的惡事兒,真要是打出個好歹來,這幾個大人也逃不脫。
喬青玉站在路邊兒拿著手機指著前面那群人,大聲的喊道,“住手,再不住手我報警了。”
聽到喬青玉清脆的呵斥聲,有兩個人回轉身子,然后看到馬路上一個穿著大衣的年輕女人站在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前。
吉普車他們認識,那是騰海科研基地的統一迷彩色。
據說是特制的,開起來特別快,聽說那玻璃都是防彈的。
其中一個人趕緊去拉,其他的人,“好了好了,有人看見了,還說要報警呢。”
這時候后面有輛卡車開過來,是騰海基地運輸隊的,副駕駛上坐著的是陳生,看到前面的車和人連忙說道,“停車停車。”
司機就趕緊將車停下來,陳生跳下車幾步就走到喬青玉面前,“這是怎么了?”
喬青玉指了指下邊的一群人,“我剛才看到這些人打那個少年,萬一給打壞了,他們不也惹麻煩嗎?”
陳生很想說,你倒是有一番俠義心腸了,這閑事也管。
但這話也就在心里轉一轉,說是不能說的。
他也喊道:“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這群大人怎么打一個孩子呢?太過分了吧,這孩子就算做錯事了,你們可以送派出所去,怎么能私自動手呢?”
喬青玉看了他一眼,這人挺會說話的,好的壞的都讓他說了。
這時候那些人已經散開了,有幾個還站在旁邊,喬青玉沿著下面的小道就走過去,陳生沒辦法,只得跟上。
一個少年佝僂著身子躺在地上,看到兩個人走過來勉強的爬起來,他左手護著什么。
皮膚黝黑,很瘦很單薄,頭發有些凌亂,穿的破舊,這個季節了,腳上穿的竟然還是單鞋。
還好,她發現的及時,這孩子沒受傷。
剛才他們是在推搡他。
喬青玉看了一眼手里抱的東西,竟然是幾本書?
因為這幾本書挨打了。
現在西川這里扶貧工作做得很好,再加上國家實行的9年義務教育,就連最偏遠的地方孩子也有書讀。
好像不至于跑到垃圾場拿幾本書還被人打吧。
其中一個漢子罵咧咧的,“看什么書,能看懂嗎?”
喬青玉皺了皺眉頭,“這位大哥,這是怎么回事兒?”
中年漢子看喬青玉的穿著打扮,再加上后面的吉普車,當然不敢輕視,就說道,“我們承包這垃圾廠,然后那廢品收購站也是我跟哥幾個開的,說句實話,這些東西我們都是花錢收來的,這孩子撿廢品賣給我們,我們可都是給了錢的,可他倒好,每次趁我們不注意就偷書,現在偷書,那下一回會不會偷錢呢?”
少年終于抬起低垂的頭,而這時陳生有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但卻沒說話。
少年開口說道,“大叔,我不會偷錢的。”
這個中年漢子不屑的冷哼了一聲,“這書也是我花錢收來的,就算是花一分錢那不是錢嗎?你偷我的書跟偷錢有什么區別?”
少年的臉色一下變了,難堪的咬著嘴唇,可手里抱著書依然沒有松手。
中年漢子看了一眼喬青玉和陳生,揮揮手說道,“走吧,走吧,以后你賣的廢品我也不收了,你也別想著在我這里占便宜。”
說著中年漢子跟旁邊幾個人說道,“別看熱鬧了,趕緊回去吧,那么多活呢。”
顯然這里是他說了算的。
少年抱著幾本書一動不動站在原地,看中年漢子走了,他快步的追上去,著急的將書遞過去,“大叔我錯了,我再也不偷拿書了,你別不收我的東西,你要是不收了,我們家就完了。”
中年漢子伸手一甩,不耐煩的道,“你家完不完跟我有什么關系,看在他們的面子上,這書你拿走,別再纏著我。”
少年苦苦哀求,中年漢子絲毫不為所動。
但從始至終這少年都沒朝喬青玉和陳生求助。
中年漢子眼睛一瞪,“我說的話從來不更改,說不收就不收,滾滾滾…”
少年不再纏著了,眼神里帶著一絲懼怕,但也帶著絕望。
呆呆的站在原地,手里抱著書,看著中年漢子消失的方向他不敢追過去,但也不想就這么離開。
這少年差不多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個子不高,有些營養不良。
陳生在一旁卻忽然恍然大悟,“我說怎么看著面熟呢,我想起來了,這是以前我們運輸隊老向家的小子。”
喬青玉詫異的看了一眼陳生,“是咱們騰海科研基地的運輸隊里的老向?”
“對對對,就是他。”
喬青玉當然疑惑了,既然是騰海科研基地的,這孩子怎么會落到這種地步呢?
離得遠了少年不知道他倆人在說什么,他終于放棄了,抱著書一步一挪地朝著路邊走去,走到喬青玉和陳生的面前,這孩子終于沙啞的聲音道,“謝謝你們了。”
然后鞠了個躬,又拖著沉重的腳步朝北邊的方向,也就是城里的方向走去。
陳生喊道,“孩子,你等一下。”
陳生家的兒子比朝煊大一歲,因為小朝煊跳級了,所以這兩個孩子在同一個年級,但是卻不是一個班。
一開始陳家老太太是想讓孫子在縣城里讀書的,但騰海科研基地的學校全省聞名,老太太想都不想的就提前辦了退休手續,陳生和方曉梅在這里也分了房子,后來又花錢將產權買了下來。
房子面積挺大,老太太在這里照顧孫子幫著做飯,所以現在的方曉梅只專心工作就行。
她的工作那是陳家老太太四處吹噓的對象,騰海農業集團的財務總監呢,了不得呀,所以老太太照顧兒子的家,還有孫子,自然是心甘情愿。
所以陳生和方曉梅雖然偶爾也會吵吵鬧鬧,不過兩人日子過得真不錯,也很順心。
看到這樣的少年,陳生就有一些不舒服。
當年老向離開運輸隊的時候,這孩子就跟他兒子現在差不多,那是白白胖胖的精精神神的,現在咋都成這樣了呢?
聽到陳生的喊聲,少年停住了腳步,回頭詫異的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沒有說話,但是卻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
喬青玉有些詫異,但卻也沒阻止。
陳生想了想,還是問道,“你是不是叫向陽?”
少年一下子愣住了,抱著書的手,慢慢的縮緊。
沉默了片刻,還是點頭,“是的,我是叫向陽。”
隨后又連忙的哀求道,“叔叔我錯了,我不該偷拿他們的書,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可千萬不要告訴我爸和我媽。”
“向陽,我是你陳叔叔,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不過你已經不記得我了,你沒去上學嗎?現在應該是上高中的呀。”
向陽先是愣了一下,眼底里閃過一絲迷茫,顯然沒想起來,他搖了搖頭。
抿緊了嘴唇不說話。
陳生嘆了一口氣,“向陽你別害怕,不過你怎么會到這里拿他們的書呢?拿這些書要做什么?”
“…叔叔,我只拿過兩次。第一次是他們將這書扔在垃圾堆那邊,我以為他們不要呢,我就撿走了,這一次他們也是放在垃圾堆旁,我我…就…”說到這里,向陽的臉色漲紅,整個人顯得難堪極了。
這種行為的確不可取,可是這孩子太窘迫了,渾身上下跟個乞丐差不多,尤其這個季節了還穿單鞋,而且單鞋腳面還破了個大洞。
喬青玉隱隱約約的對那個老向是有點印象的。
陳生看著向陽,對身旁的喬青玉說道,“你可能是忘了老向和他媳婦,他們因為超生被開除公職了,然后就離開了咱們科研基地,自那以后他也不跟我們來往,我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超生這兩個字讓喬青玉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前些年計劃生育抓得正緊的時候,科研基地有不少人的確違反了這方面的政策,有的一意孤行不肯做流產,也就被開除公職了。
當時的大氣候都是那樣的,并不是針對某個人,雖然騰海是科研基地,可也不是法外之地。
“你家住在哪兒?”喬青玉緩和了聲音問道。
向陽警惕的看著眼前兩個人,咬著嘴唇不吭聲。
喬青玉連忙解釋道,“你這個行為的確是不對的,以后不要再這樣做了,但是我們不會去告狀。就是想知道你父母的近況。”
沉默了片刻,向陽才哽咽著聲音說道,“我爸出了車禍癱瘓在床,我爺爺奶奶也生病了,爺爺沒了,奶奶現在也要每天吃藥,我媽在城里做臨時工,妹妹在家里照顧我奶奶和爸爸…”
幾句話就道盡了老向的境況,也道盡了這個家庭的辛酸,這家里要是有個病人,那就是無底洞了。
何況還是兩個呢。
看來超生的那個孩子是個小姑娘,喬青玉皺了皺眉頭,按照年齡和如今的時間算,這個少年和他的妹妹都應該是上學的。
陳生也覺得有些麻煩,老向這么多年沒有跟他們這些朋友同事開口,因為那人自尊心特別強,生怕別人看不起他,當初超生的時候也沒跟這些人道別,被開出公職之后房子也沒收了,他們拿著自己的東西就離開了科研基地,那些年還沒有可以聯系的手機,所以一下子就斷了聯系。
現在看到這個孩子這樣窘迫,喬青玉和陳生也不可能轉身就走把孩子扔在這里,可老向那人自尊心太強,喜不喜歡他們伸手還兩說著呢。
陳生就問向陽,“你妹妹沒上學嗎?”
少年低垂著頭,聲音很低,“…家里沒錢。”
“那你呢?你高中上到幾年級?”
“我沒讀高中,初一下半學期就不念書了。”
說到這里向陽聲音有些哽咽。
喬青玉聽著心里也不舒服,老向是個很憨厚的漢子,他的媳婦不大愛說話,但性子很溫柔,很少和人起爭執,可沒想到他們現在竟然是這樣的狀況。
想了想,喬青玉就說道,“向陽,你可能不認識我也不認識你陳叔叔,但是你爸媽認識我們,你要是不愿意帶我們兩個去你家也沒關系,不過我現在想問的是,你需不需要一份工作?”
這孩子聽喬青玉說前面的話時還有些麻木,沒想到聽完后邊的話,向陽一下子就僵直住了身子,兩只手緊緊的攥著貼在胸口的書,瞪著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喬青玉,結結巴巴的問道,“阿…阿姨,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我主管農業,下屬有個養豬場現在缺兩名職工,如果你覺得可以明天帶上你的戶口本還有照片去騰海科研基地找我。”
“可以可以,阿姨太謝謝您了。”這孩子很激動,說完就給喬青玉鞠躬,心里充滿了感激。
喬青玉連忙拉起他,跟他說了一下養豬場的福利待遇。
養豬場屬于農業集團,編制屬于騰海科研基地。三個月實習期,如果合格就能轉為正式職工,工資每月480元,一年四季免費發放制服和鞋子以及其他生活用品,年底有年終獎,逢年過節還有福利。
向陽聽的兩眼發光,然后不知不覺的就哭了,哭的稀里嘩啦,哭的喬青玉眼窩也濕濕的。
這少年,很不容易。
向陽不好意思的胡亂的抹了一下臉上的眼淚,聲音有些哽咽的道,“我肯定會好好干的。”
陳生拍了拍著孩子的肩膀,“向陽,好好干。”
“叔叔你放心,我肯定會好好干的,我絕對不會偷懶。”
向陽自從父親出了車禍之后,一下子就長大了,那年才十二歲,勉強的念了半年就退學了,從這以后就跟母親一起將家庭的重擔挑了起來。
陳生語重心長的道,“回去跟你爸講,我們這些老同事老朋友都挺想他的,就是聯系不上他,等過幾天你安頓好了帶我去你家,我要看看你爸去…”
向陽這次沒有拒絕,猛勁的點點頭。
“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我們家離得不遠。”
向陽這才伸手指了指東北的方向,“那邊有一片棚子,我們家就在那兒住。”
陳生和喬青玉也沒有堅持要去,依照老向的性格,就這樣冒冒失失的登門,怕老向心里難受,等著孩子工作安排好之后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