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的喬家老爺子忽然說道,“二胡啊,我都多少年沒有聽到玉蘭拉二胡了,那小丫頭靈性的很呢,當年多少人說可惜她生在農村了,要是生在城里不定是什么樣的呢。”
“你聽過,我咋沒聽過呢?”
“這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老方頭是個好人呢,只可惜生不逢時啊。”
“我怎么感覺這像做夢似的呢,這玉蘭除了種地帶孩子,她咋還能會拉二胡呢?”
“你們這剛來的小年輕懂什么?以前的老人哪個不知道,這孩子三歲就開始拉二胡,八歲的時候,那么老長的二泉映月她都能拉下來,那可是老好聽了,她還給唱二人轉和唱歌的伴過奏呢…”
一群人開始急著科普。
然后就有人喊著,“玉蘭,開始啊。”
林文的腦子里依然亂哄哄的,所有的聲音都朝著他的耳朵里鉆進去,然后在他的腦海里嗡嗡嗡的亂轉,可他卻一下子就拼湊出來了。
他的媳婦方玉蘭,三歲就會拉二胡,是個音樂天才,可他咋不知道呢?
他這個農村媳婦,那雙略粗糙的手竟然還曾經拉過二胡?
開什么玩笑,這是假的吧?
方玉蘭緩緩地坐了下來,將二胡放在腿上拿起琴弓,微微的合上眼簾,隨后又緩緩的睜開,掃視了一眼烏泱泱的人群,此時真談不上有多寂靜,甚至可以說是喧鬧的,但不得不說,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熱情的洋溢的,而她則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面抱著小兒子的林文,在他旁邊是他們的大兒子。
父子三個人此時都張著嘴直愣的看著她,似乎到現在還沒有反應過味兒來。
尤其是林文,近乎于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神情。
他的神情很陌生,她從來沒有在他的臉上看到過。
下一秒,方玉蘭手一動,隨著前奏,悠揚的飽含著深情的樂曲隨著麥克風在大隊部前面的空場上緩緩的想起。
音樂響起來,下面就瞬間的安靜了。
這把二胡是爺爺用的那一把,而方玉蘭只以為那一把二胡已經毀掉了,那天喬青玉給她拿的是從鄰居借來的,她回娘家只是說了說這事兒,沒想到她的老娘就從外面的倉房拿出一個木箱子,然后將這二胡給她拿了出來,都已經修補好了,這二胡是爺爺親手做的,音色極好…
此時,甚至人們都好像聽到了輕輕的吟唱聲。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
文藝宣傳隊的隊長站在舞臺的一側,神情復雜著看著這個,其實身份是村婦的女人,他從事文藝工作都已經四十多年了,中間雖然斷過,可也一直沒有扔下,只不過一直沒有露面罷了。
他的老師曾經說過,如果有機會,他很想挖掘那些隱藏在民間的藝術家。
那些藝術家因為沒有條件,不能去專業的學校學習,也沒有機會展示自己的才藝,所以就那么泯然眾人矣。
可惜的是,這件事情還沒有做,老師就意外的離開了人世。
他現在覺得老師的那句話說的很對,高手在民間。
這是一個不用去學習五線譜就能拉出曲譜的音樂天才。
似乎她的這個天分刻在了骨髓里,也不知道想破格錄用這個人進文藝宣傳隊可不可以?
喬青玉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音樂響起來了,玉蘭嫂子就會沉浸在自己音樂的世界里,這時候她也是最美的。
人啊,只要有一個擅長的,有了機會干嘛不去發揮呢?
不為別人,也只為自己。
因為方玉蘭是本村子的人,于是喬家大隊的人,就覺得特別長臉,我的祖國拉完了,幾個與方家老爺子關系特別好的老爺子就站起來提要求,“玉蘭丫頭啊,能不能拉一個繡金匾呢?”
然后就有其他人在那里起哄,“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其實這就是最后一個節目了。
而此時這片大隊部的空地上燈火通明,聲音此起彼伏的,喬志遠在旁邊拿著大喇叭,可著聲音喊道,“安靜安靜都給我安靜,要不然現在都給我回家去,啥也不讓你們看了…”
這話是最樸實最實在了。
然后喬志遠就看向方玉蘭,能不能拉繡金匾只看她了,方老爺子用二胡拉的繡金匾他是聽過的。
這個方玉蘭當然是會的,她轉頭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文藝宣傳隊的隊長,不管咋說這是人家的舞臺,今天她能在這里給鄉親們拉一曲我的祖國,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文藝宣傳隊長哪有不答應的,連忙點頭示意她可以繼續。
方玉蘭又重新坐下,而此時的林文旁邊的大兒子揪著他的手,激動的喊道,“爸爸…爸爸…媽媽好厲害,媽媽好厲害。”
孩子的媽媽好厲害,真的是好厲害,這一點,他早就領教過,可沒想到她還有更厲害的呢。
其實這個夜晚是喜氣洋洋的熱情澎湃的激動興奮的,就跟放映電影的放映隊,第一次進村給他們放電影一樣。
可是當繡金匾拉起來之后,現場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熟悉的曲調,宛轉悠揚,“正月里鬧元宵,金匾繡開了…”
那些年齡大的瞬間就淚水盈滿了眼眶,可以這樣講,哪怕是七十年代生人,很多時候都無法理解他們父輩對于偉人的熱愛。
這些人在他們的心里就像一座永不能搬動的寶塔。
再夸張一點講,那真的是永不磨滅的光芒。
本來應該喜慶的場合,可不知道怎么的一些上了年紀的人就抹起了眼淚。
這個曲子,哪怕這首歌曲,其實每一次聽起來都會讓人熱淚盈眶,更別說用二胡這樣的樂器拉出來,效果更是如泣如訴飽含深情,就連文藝宣傳隊的隊長都沒有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林文目不轉睛的看著舞臺上的方玉蘭,眼里滿是震撼。
那是他的媳婦,十幾歲時嫁給了他,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后來兩個人差點反目成仇,再后來他又回到了她的身邊,一直到現在。
可是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發現,他與方玉蘭好像初初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