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有人當街拍自己的頭,萱兒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
“阿兄?”
“上車。”李溫聲音中透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寵愛。
他剛從紫宸殿中出來,坐馬車回東宮,沒想到,在宮門外不遠處,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熟熟悉悉的身影。
萱兒現在心情好了一些,看見阿兄也忍不住有些高興。不對!她現在應該生氣才對。于是她翹著嘴巴上了車。
“怎么?你在躲誰?”
阿兄做太子監國十月,整個人的氣質都比過去沉穩了許多。今日穿的也是太子的常服,不怒而威。
可他看見妹妹那翹起來的嘴,最后在她面前裝裝樣子的清冷煙消云散。
“昨日阿兄不見你,生阿兄氣了?”他伸出食指,輕輕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昨天我還沒想好怎么面對你,萬一你求我救鄭顥,我做不到,又不知怎樣拒絕你。”
“哦!半年不見,你已經想著怎樣拒絕我了。”萱兒將頭扭向一邊,故意不理他。
李溫淡淡笑道:“你知道剛才我去哪里了?”
“誰知道太子殿下到哪里去拈花惹草去了?”
李溫揪著她的耳朵把她的臉轉過來,笑罵道:“小女子!現在只有你敢在我面前放肆。我回大明宮里去了,見了父親和阿娘。”
萱兒眨眨眼睛,這才老實看著阿兄,知道他有話說。
“是阿娘把我找過去的,她說......父親的舌頭已經嘗不出味道了。”他嘆了口氣,又道:
“我找太醫令問了情況,他們說,父親之前服食過一段時間,體內另外還有些余毒,現在這個情況不容樂觀。剛才已經勸他搬到溫室殿里去住,那里暖和些,對他恢復身體有好處,且能遠離紫宸殿里那些道士。”
“軒轅道長告訴過我,味覺遲鈍,這是丹毒走到了最后......”萱兒喃喃念道。
李溫點點頭:“所以,母親私下里請太醫令給父親開些緩解丹毒,減輕疼痛的藥方,這就會用到一些有麻痹作用的藥。所以,今年冬祭,很有可能由我代替父親,到祭壇進行首獻。”
他細細看著妹妹那張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含笑道:
“母親從未像今日這般,極力爭取讓我代替父親......這一定是為了你,對不對?你有什么計劃要用到我,不妨早點說出來,讓阿兄我也好有心理準備。”
“阿兄......”
“很感動?那你以后對我好點,不要動不動就翹嘴巴,那就算報答我了。”李溫伸出手,將妹妹的手拉在手里,輕輕說道:
“母親都跟我說了,你和鄭顥確實為我做了很多事,我有現在這個局面,鄭顥功不可沒。這個時候,親兄長不幫你,還有誰幫你?”
萱兒印象中,從沒有跟阿兄這樣交談過,兩人心里涌動著割舍不斷的血脈之情,她抓起阿兄的手,在自己眼睛上擦了兩下。
李溫哭笑不得道:“怎么還掉起眼淚來了?好像我欺負你一樣。”
萱兒轉而“噗呲”笑出聲來,抿嘴笑道:“你就是做了皇帝也不能欺負我!”
隨后,她將他們剛才說好的幾個步驟,認真對李溫說了一遍。李溫皺眉道:
“想不到,呂道士還殺了人。這等惡人,萬萬不能留他。祭天的時候,就用他代替那些被他害了的人。”
她趕緊點頭:“我們兄妹同心,正合我意。”
李溫斜著眼看看她:“你這會和我同心,等你進了侍衛獄,又要和別人同心去了。下車去吧,我就當做沒看見。”
他已經看見楊懷信從里面出來了,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人。楊懷信…他始終站在妹妹一邊,李溫將窗簾放下:看萱兒的樣子,楊懷信并沒有把李長風被調到洛陽的真相告訴她。算他識相。
李溫的馬車,緩緩經過抱拳行禮的楊懷信身邊,進了太極宮。
“您見了太子?殿下沒說什么?”楊懷信有些惴惴不安。
“沒說什么。我阿兄是站在我們一邊的,我把計劃告訴了他。”萱兒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見他不說話,又問:“我還是到內侍省換衣服嗎?”
“嗯。我們進去等等,還沒到時辰。”他忽然笑道:
“亂石臺的梅花開了,這邊的梅沒有人修剪,反倒比大明宮里的還漂亮,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這里本是太極宮外,大臣們辦公的地方,還有些禁軍的營地也在這里。后來為了加強管理,這一片也圈起了宮墻。
亂石臺最早是玄宗看上自己兒子的妃子以后,讓壽王抄《孝經》的地方,還立了一個巨大的石臺上面專門刻上《孝經》的石碑,為的就是讓他“知孝”,而主動將楊玉環獻給自己的父親。
戰亂中石碑被推倒,再也沒有修繕過,年深日久,那里就成了亂石臺。可里面的亭臺花樹還在,因為疏于照料,反倒比別處更自然。
梅花映雪,恣意張狂。
誰能想到,讓人失去自由,生不如死的侍衛獄旁邊,竟有一處自由的地方?萱兒抬手摘下小小的一枝,上面兩朵并蒂而開的紅梅,讓她想起了書院里的同心梅。
她將它插在鬢邊。
這次蕭寒支開牢頭,讓獄卒打開牢門讓萱兒進去。
鄭顥躺在干草鋪的墊子上,看得出來,鋪得比別處厚一些。這里是沒有天光的,火把的火光照在臉上,卻還能看得出他臉色蒼白。
他閉著眼,卻在萱兒進來那一刻,胡茬八岔的臉上突然有了笑意。
“你什么時候能聽我的話?”
他笑著捉住萱兒摸他額頭的手,拉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立刻放開了。
“公主府里是公主說了算,你只是駙馬。”進來的時候,萱兒的心一直在“噗通噗通”狂跳,她害怕見到奄奄一息的他。
現在聽到他的聲音,而且他還會開玩笑,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一些。
她望向他的肩,想伸手掀開他身上蓋著的大氅看看傷,卻被鄭顥的手攔住了,他笑道:“除非…你告訴我,為什么你那么香?”
萱兒笑著從風帽里的鬢邊拿下那兩朵梅花,別在鄭顥的髻上:“這樣可以看看了嗎?”
她伸開大氅,衣服上鮮紅的血讓她心驚,手僵在那里無法動彈。
“別怕,那是崔公子替我拔釘時出的血,現在已經止住了。”鄭顥低聲說。
今早崔瑾昀為什么寧可忍受倒夜香的骯臟污穢,也要進來一趟,絕不是簡單為了看他一眼,他們兄弟間的感情沒那么膚淺。
“本來以為養幾日我就能恢復,現在看到了你,我想我已經恢復了,你要不要試試?”
說著,鄭顥抬起胳膊,攬住萱兒的脖子,一把將她摟到自己面前,不由分說的吻了過去。
一夜思念那么多,兩顆心如何能承載?
不如讓它,泛濫成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