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教授著實想不通。
一來,這才月中,怎么就糧票都吃沒了?他光顧著問問題,原來孫子打飯時這么豪邁的嗎?
唉,小孩子,還是不靠譜。
不過也不能怪小軒,是自己沒提前說清楚,下回多注意吧。
鄭教授覺得已經反省了自己,品格得到了升華,這件事便略過不提了。
但二來,二來之前的紅外探測儀還差一點點,就一頓飯的功夫,可是這就沒糧票了…
惆悵啊!
一張糧票難倒英雄漢,鄭教授琢磨來琢磨去,看看小軒的臉色,最終沒敢說出請客的話。
唉,剩下一點,自己琢磨吧!
鄭教授懨懨回辦公室了。
而楚河帶完一群孩子打完仗,看了看小軒,目露期待。
小軒:…
這目光沉甸甸的,也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
身為一個小孩子,他能怎么辦呢?
此刻只好假裝看不懂,避開這目光。
他心想:大人們都很要面子,一看我不主動提,肯定心里也有數了。這樣也省的我說出不請客的話了…唉,都怪爺爺,明明只是請恩人吃一頓飯,沒曾想到最后他還有求于人了。
這下倒好,又欠恩人一個大恩情了。
小軒沉沉嘆了口氣。
然而,他到底年紀小,不懂得這世界上有些成年人,她就是不要面子的。
比如此刻,楚河看著他:“中午食堂做什么菜呀?”
小軒下意識捂住小錢包——沒了,真沒了!
他痛苦道:“老師,我沒糧票了…”
部隊給的糧票和津貼都是定額的,接下來的日子,他們爺孫倆還要想辦法和人換些糧票才行。
楚河:…
萬萬沒想到,有一天她會因為對方過于貧窮而吃不上飯。
楚河也嘆氣——她也沒糧票。
自己的工資還沒發,時歲豐的那些津貼早在月初就被他揮霍一空了,換來的東西全在地窖呢。
好惆悵哦。
她決定回家拿條干魚出來去食堂換一頓飯。
還有,這都多少天了,時歲豐出個任務怎么那么久?再不回來,她個頭都要餓沒了!
楚河憤憤不平。
果然,還是我大侄子大侄女靠譜吧!不能再拖了,接,得把他們接過來!
就在這時,突然看見給她介紹工作的李嫂子走了過來:
“小楚啊,你哥回來了,托我給你帶個話,中午別去食堂了,回家吃。”
楚河:!!!
瞬間狂喜。
她只剩激動點頭,這滿臉的好情緒,倒讓李嫂子不好再講她家里的變化了。
唉,這時隊長,怎么說呢?
帶孩子是值得佩服,但是還沒成家帶個那么能吃的妹妹不說,還又養了三個孩子…這以后,不管多好的條件,也不會有姑娘愿意嫁啊!
年輕人,二三十歲了還不成家,這可怎么好哦!
李嫂子可太愁了。
楚河卻是滿心期待,但是一時半會兒還放不了學。
尤其是劉家寶,他拉肚子了。
竄稀的那種,感覺來的太快,他還沒來得及舉手,整個班里都開始彌漫臭氣了,這會兒別的小朋友做游戲,他正被兩個嫂子按在壓水井臺下搓呢!
楚河走過去看了看,對他身上的黑乎乎的泥垢表示嫌棄:“劉家寶,你怎么不愛干凈啊,以后老鷹抓小雞都沒人愿意要你這樣的媽媽了。”
劉家寶身體圓潤又結實,還是個靈活的胖子,因此在老鷹抓小雞時,面對龐大的老鷹,他向來是英勇無畏的雞媽媽,能夠護住身后一長串的小孩子。
為此,他的壞人緣居然得到了大大改善,再加上人體碰碰車時他向來滾的最圓潤,一時間在班級里風頭無兩。
劉家寶可太癡迷這種感覺了。
如今被老師嫌棄,趕緊辯解:“我家里沒水,我奶才不給我洗的,我其實可愛干凈了。”
楚河表示不信。
不過,說家里沒水倒也是一個原因,整個保育院的小孩子,大多都不怎么干凈。
很重要的一點,水龍頭這種東西,一般家屬院是沒有的。倒不是說現如今還沒有水泵,但那玩意耗電,軍區舍不得啊!
吃飯都還是問題,為了省力氣就花錢用電?
沒得這么糟蹋的。
這里就牽扯到資源匱乏和人們的生活理念不同了,但是,反正如今住著樓房,過的生活還是老樣子。
而在家屬區,一般樓下會有幾個壓水井,用起來排隊不說,想把水往樓上帶,依舊需要力氣。
而軍區里的男人們也不是天天都能正常時間回家的,或者回家時一身疲憊,家里人也不舍得讓他去為幾桶水上上下下的爬樓梯。
這就導致了家家戶戶生活用水還是有些節省的,至于洗衣服,春夏秋冬都在壓水井旁邊,大家一起洗,一起聊天。
對于大部分人來講,不需要一大早辛辛苦苦挑水砍柴拾柴,已經是很好了。
但是洗澡…附近又沒河沒池塘的,小孩子露天隨便沖沖就得了。大人才慢慢打水回去洗。
時歲豐為什么能成功要到那個偏僻的大院子,就因為那里離住宅區很遠,相應的,距離水井也很遠,每天用水要橫跨整個軍區,實在是不方便。
時歲豐要過來之后倒是花了180塊錢在院子里另外打了井,但是話又說回來,誰家愿意掏這么多錢打井啊?
180,一個成年壯勞力近一年的收入了。
劉家寶說他奶不給他好好洗,楚河是信的。她不信的是劉家寶說自己愛干凈。
但這個事吧,大家都這樣,小楚老師也不會說什么“何不食肉糜”之類的話。
但是…臟孩子那么多,直線影響了她的心情。
還沒等臟小孩的事情解決,楚河帶著滿肚子的期待回到家,卻發現家里多了三個孩子!
天吶!
她瞬間緊張起來。
都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這三個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得吃多少啊?
時歲豐摸了摸鼻子,有一瞬間的心虛——因為他已經沒錢了,三個孩子留下來,暫時的吃喝還真的得靠小河了。
一路上,時歲豐已經跟三個孩子講過自己的情況,因此看到楚河,他們倒是乖乖巧巧地站了起來,顧平還帶著弟弟喊道:“小姨好。”
云寶妮沒說話,但是也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她。
楚河看著時歲豐,眼神中滿是控訴——瞅你濃眉大眼的,拿好吃的騙我來部隊,沒想到卻是想用我的糧食來養其他娃娃!
至于地窖里,時歲豐動用所有存款買下的糧食…對于楚河來講,那些東西理所當然也是她的。
時歲豐趕緊解釋道:“小河,這是我兩個戰友的孩子,顧平顧安兄弟倆,還有云寶妮。”
“他們的爸爸跟我是過命的交情,孩子家里靠不上,以后就在咱家住了。”
這么一說,楚河就懂了。
顧安的腿一直細細密密的疼,他很快就又坐回了凳子上,小臉蒼白,聽不進去大人說些什么。
但是顧平卻有一個做哥哥的擔當,這會兒努力觀察著楚河的表情,下意識又按住了自己胸前錢包的位置。
——這是叔叔和楚河小姨兩人的家,如果小姨不同意,那他…那他就每個月交伙食費。反正無論如何不能再帶小安回去了。
云寶妮沒說話,卻也站在那里,細骨伶仃的手腕露出來,顯得頭小身子大。
老實說,三個孩子臉頰凹陷,皮膚蠟黃,骨頭高突…現在瞧著,還沒大侄子大侄女好看。
楚河“嗷”的一聲長嘆:“我的肉…這樣下去根本撐不到半年…”
一邊臉色慘白萬分心痛:“太慘了,太慘了…我要掙錢,我不能過上沒肉的日子!”
她想起了鄭老頭,又想起了投機倒把哥,此刻已經下定決心!
時歲豐卻松了口氣。
他對小河還是有些了解的,小河的命根子就是她的那些吃的,如今既然說出這種話,證明根本不拒絕。
于是趕緊拍了拍顧平的肩膀:“行了,你們小姨同意了,說聲謝謝吧。”
顧平太緊張了,把顧安的手攥得緊緊的,云寶妮也是,兩只手攪在一起,恨不得盤成麻花。
但此刻聽到叔叔這樣講,又不約而同的抬起頭來看著他,看到對方臉上認真的表情后,這才猛的松了口氣。
原來…小姨說肉不夠吃,就是同意他們一起住的意思啊!
難道…還要給他們吃肉嗎?
三個孩子患得患失,神情緊繃,但楚河的粗神經已經略過這茬了。
“快,這幾天吃食堂太糟蹋人了,你趕緊燉肉啊!”
不能說食堂的菜不好吃,比老楚家和老時家的伙食那好了不是一星半點,口味都強了許多。
但是這世界上最怕的就是對比呀,食堂里的菜能有時歲豐做菜用的肉多油多嗎?
時歲豐笑了笑:“行,我多做一點。”
兩人都不是扭捏的性子,時歲豐拍了拍顧平的肩膀:“顧平,來幫我洗菜燒火。”
“寶妮,來幫忙擇菜。”
兩個孩子肩膀猛的一松,整個人都歡快起來,立刻就跟了上去。
菜是之前就從李嫂子的菜園里拔的,等時歲豐從地窖里拿了糧食和肉還有魚時,顧平已經認認真真和云寶妮一起,蹲在壓水井邊擇菜了。
而楚河終于能吃上一口美味的飯菜,這會兒心情別提多美妙了——至于說養孩子這件事,壓根沒被她放在心里。
有能力,又想養,那就養唄。
就像她理所當然覺得會把大侄子大侄女帶出來是一樣的。
什么無私,什么善良…沒那回事。
能做就做,想做就做,就這么簡單。
倒是兩個孩子在那里忙活,顧安還乖乖坐在凳子上,她好奇:“你會干什么活?”
顧平瞬間緊張起來,放下手里的菜站起來:“小姨,還有什么活要干?”
時歲豐一看就知道這孩子想的多,這會兒直接了當:“小河,顧安的腿之前被打壞了,現在還沒長好,吃了這頓飯,我得帶他去醫院看看。”
楚河驚訝,再看看一臉乖巧的顧安,問道:“誰打的?那你打回去沒有啊?他打你一條腿,你得打一條半才夠本!”
時歲豐:…
顧平:…
就連云寶妮也驚訝地回過頭來。
顧安睜著茫茫然的大眼睛,頭一回怯生生說出話來:“可…是我二叔打的,他好高,我打不過。”
楚河不贊同:“你小小年紀,怎么一點志氣都沒有?”
“他個子大,你就想辦法先讓他摔倒再打呀!”
“你不是說了是你二叔嗎?你叫他一聲,叫你哥砸他腳,管他怎么打你呢,你先打他一條半的腿,夠本了再說!”
理直氣壯且理所當然。
顧安的眼神漸漸亮了起來。
云寶妮張大嘴,嘴唇蠕動兩下,不過最終還是沒說出話來。
反倒是顧平不知想到了什么,這會兒眼神盯著腳邊的碎石頭,也跟著發亮了。
“小河。”時歲豐無奈。
“這種事怎么能這么光明正大的說出來?打人就要低調才行。”
楚河才不服氣:“打人不露臉,如錦衣夜行,都不解氣的!”
時歲豐無語——都知道錦衣夜行了,小河這知識儲備很可以的。
倒是幾個小孩子對視一眼,雖然聽不懂有些詞,但是…
好像確實是這樣。
悄悄摸摸的打架不讓人知道,果然很不解氣啊!
但他們也沒發現,經過這幾句話,三個孩子對楚河的親近感陡然上竄一大截。
而楚河還在問:“你還沒說你會干什么呢?我有個大侄子,特別會演戲。我還有個大侄女,特別會吃,給我縫了個手絹呢!”
顧安這回倒沒顯得那么怯弱了,反而也提了提嗓門,仿佛這樣就比別人會的多些似的:
“我…我會撿柴,喂雞,掃地,洗碗…我還會洗衣服!”
楚河也得意起來:“這些我——我大侄子大侄女兒都會!而且他們腿也沒斷,干的肯定比你快!”
這會兒提到斷腿,沒人再把注意力放上頭了,云寶妮悄悄看了眼顧平,心道:
顧安會的這些我也會,不知道顧平會的有沒有多一點,萬一超出我了…
巧了,顧平看了她一眼,也警惕起來。
而顧安委屈的一泡眼淚都快擠出來了,這會兒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了另一個亮點——
“我會撬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