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兒了。”
楚河對這對祖孫點點頭,順手又把黑板磚放了回去,并乖巧的坐回了飯桌上,翹首等待。
啥就這兒了?
怎么就這里了?
鄭教授還兩眼迷茫,小軒已經開始在地上摸索著,很快就從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上摸到了那個跟地面差不多顏色的小米粒:
“爺爺,是這個吧?”
鄭教授睜大眼睛湊過去一看:還真是!
灰色的小螺絲釘在孫子灰撲撲的手掌里,真的太不起眼了!還好找到了,他們國家沒有足夠的技術,像這種特制的精密零件,全靠八級技工手搓出來的,丟了這一個,接下來又要等好久,不知要耽誤多少事兒呢。
等會兒!
現在的重點已經不是這顆小螺絲釘了。
“你怎么找到的?”
他看著楚河,耷拉的眼皮都被驚訝撐起來了。
楚河:?
她理所當然的說道:“我看你桌上有零件,剛好湊個感應儀出來,省的還要趴地上找。灰撲撲的不說,還找不出來。等會兒吃飯呢,菜都要涼了。”
說罷期待的看向一旁的飯菜,熱情極了。
“快,洗洗手吃飯吧。”
現在就不是飯菜的事兒了。
鄭教授當即就趴回桌子,翻來覆去的看那塊奇怪的黑板磚了。
做的是真粗糙。
桌面上的零件全部湊一起,生拼硬湊,鄭教授把它拿起來的時候,都怕一不小心再讓它散架了。
再瞧瞧里頭的連接點,有幾個非高匹配要求的零件不配套,完全是靠大力氣給它摁變形,才有一角險險卡上去完成了銜接…
這要真是成品這個樣子,用不了兩回就得報廢。
但問題是,從楚河進門兒到現在,有半個小時嗎?
哪怕生拼硬按把東西湊出來,他搞了一輩子這行,也做不到啊。
天哪!
救命恩人竟是此等天才!
國家耽誤了多少人才呀!
他趴在桌上,對手中的黑板磚愛不釋手,一個零件一個零件的分析對方起到的作用——
磁力感應,紅外探測…
紅外探測!微磁力集束感應!
這也是鄭教授如今的方向,他們也是申請了好久,國家才艱難從國外才弄到一份紅外探測元器件…
可問題是,只是基礎材料啊!
怎么用,怎么組合…這些都還沒想法,這怎么今天就直接能行了?!
鄭教授兩眼直放光彩,他仿佛看到了項目的曙光。
然而再一扭頭,曙光面前放著個空碗,正和孫子一起眼神不善的盯著自己。
作為大人情感的粘合劑,小軒覺得自己小小年紀實在承受了太多。
眼看小楚老師身上的低氣壓越來越恐怖,他趕緊對爺爺長嘆一口氣:“爺爺,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鄭教授已經入迷了,此刻瀟灑一揮手:“你先吃,我問小楚老師幾個問題。”
“幾個問題呀。”
楚河很不開心——這請客吃飯一點兒都不誠懇,早說她還不如自己去食堂打飯呢!
鄭教授渾然不覺:“這個紅外探測…”
“餓了,聽不懂你說什么。”
鄭教授:…
這咋能聽不懂呢?
他著急的看了過去,卻發現小軒盯著自己,一臉無奈:“爺爺,咱們今天是請小楚老師吃飯的。”
“哦哦哦!”
鄭教授恍然回過神來,隨即看了看桌子,又趕緊從兜里掏票和錢:“小軒,請小楚老師吃飯,怎么能就打這點兒飯菜呢?快去,把這糧票肉票都送到食堂,請大廚快快給咱們炒一份葷菜。”
說著又對楚河笑了笑:“小楚老師,委屈您等一等了。”
葷菜?!
那肯定比這粉條肉末炒雞蛋要好吃啊!
她瞬間滿意起來:“沒事沒事,好飯不怕晚——好孩子,快去打飯吧!打你一進保育院,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孩子!”
小軒:…
成年人真的是太糟心了。
眼看著小楚老師的面色云銷雨霽,鄭教授也松了口氣,趕緊把那塊坑坑洼洼的黑板磚遞了過去:
“小楚老師,這兩個零件配合我看不懂,要不你給講講?”
楚河:???
“我也看不懂啊!”
她驚訝的說道——按照猜測,自己可是個快穿的白富美,這種丑了吧唧的東西她哪會呢!
鄭教授無語:“您都做出來了…”
楚河理直氣壯:“我看到他們就知道他們咋拼,但是我不會講啊。你問我什么道理,我也說不明白。”
她是真講不明白。
啥原理?
記不清了,反正這倆碰起來就是這么個反應。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設計理念?
不是需要什么就做什么嗎?
她腦子里倒是經常有一些諸如“元磁能量核心軸,星核湮滅場,救援蜻蜓,大圓小圓三圓四圓”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出現,但那些一來是些只鱗片爪,另外,都是先要架構網絡的。
至于網絡…
反正如今這里是沒有的,計算機更是沒戲。
所以楚河從來不想——她倒是有想過手搓一臺電冰箱,雖然自己沒做過,但拼拼湊湊應該能用。但是…現在連鐵皮都是要緊物資,她從哪里搞材料啊!
更何況,家里電線還沒扯上呢!
沒電要個什么自行車?
氣就氣在這里!物資匱乏到這種地步,簡直不給活路!
鄭教授翻來覆去的問,然而他絕望的發現——楚河是真的不懂原理。
不過想想也是。
時隊的家人,既然來這里生活,部隊肯定都查過了,如果真的有本事,絕對不會讓人才這樣。浪費的。
更何況他原先就是在小山村里干農活,吃不飽穿不暖,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這種新型知識——鄭教授敢肯定,這種技術,哪怕國外現如今都還沒有。
所以更加排除了間諜。
那么問題來了,沒有老師,不是間諜。一個農村孩子怎么會的?
說不清楚原理,卻能根據本能做出來,這跟靠算卦解數學題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就只能是——生而知之啊!
天哪!
這就是天才啊!
老頭子瞬間熱淚盈眶。
熱淚盈眶過后,他滿腦子又是自己的事業,此刻趕緊將小楚老師請到他的桌子前,眼神發亮的盯著一堆寶貝的不行的零件:
“小楚老師,你來看看還有什么你覺得順眼的,要不也拼一拼湊一湊?”
楚河:…
說實話,她看哪個都挺不順眼的,這做的也太糙了。
而且啥拼一拼湊一湊啊,都不知道要干什么,能拼的東西多了。
鄭教授兩眼熠熠閃光:“再拼一個,小軒就該回來了!”
楚河瞬間來了精神:“那我就…唉不行,缺個顯示器,沒法成像!”
鄭教授已經跳了起來:“成像?探測人嗎?顯示器我現在就去申請——”
剛打開門,卻發現孫子端著一盆菜,此刻就站在門口。
“爺爺,”小孩子無奈的嘆口氣,覺得聲聲催人老。
“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鄭教授老臉一紅。
他曉得這是孫子在提醒他呢——請客吃飯,幾次三番不讓人下筷子是怎么回事?
于是只好艱難的按捺住自己急迫的心情,隨后招呼楚河:“來來來,小楚老師,先吃飯。”
“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怎么搞研究呢?”
楚河一邊往嘴里扒拉飯菜,一邊心想——
果然時歲豐不在,吃口飯都變得艱難了!
她大侄子大侄女行不行啊?怎么還沒出師?該帶過來了啊!
不然,家里昨天沒打掃,衣服也沒人洗呀。
生活不易,小河嘆氣。
與此同時,大侄子也在家中長吁短嘆。
“大妹,這樣下去不行啊!”
小姑已經走了半個月了,這半個月里,他一點兒也沒懈怠,每天都在各家各戶的偷師學技術。
但問題是,做菜的方法背了一腦瓜子,家里硬是沒二兩油給他練練手。
不是楚老太舍不得,而是就沒那么多油!
不僅沒油,調料也沒有!他去的都是村里的殷實人家,拿的都是之前小姑留下的材料,這樣才讓人家舍得油鹽調料再加工的。
可他除了切菜,人家收了東西根本不可能讓他動手。
大蛋數了數自己會的:“我會灌腸,會做熏魚,還會做肉干。果脯蜜餞,煉油燉菜,我都學了…”
但是,一直沒辦法試啊。
再這么下去,在村里學一年也沒用。
小姑走的第16天,想她。
大丫倒是學的興致勃勃:“大蛋,你想想辦法,不行小姑不是給咱有錢嗎,你自己去買調料,來菊花嬸這里,菊花嬸現在教我可細致了。”
她從兜里掏出一件衣服來:“看,我給你做的褲衩!”
大蛋瞬間臉紅:“你咋給男人做褲衩?”
大丫無語地瞅了瞅他:“你還不是個男人呢,就比我大兩個月。”
大蛋:不服氣!
但是不知道說啥。
只能支支吾吾:“那干啥做褲衩?新衣服穿里頭多糟蹋。”
如今資源匱乏,新衣服也是小孩子一年到頭的大事,一般來講,里衣都是舊衣服改的,外頭的穿出去給別人看的,才要新的。
大丫驚訝的看著他:“這都是花碎布拼出來的,這么花,難道你想做成衣服穿?”
可不嘛,一條短褲衩花花綠綠,赤橙黃綠青藍紫,什么稀奇古怪的顏色都在上頭,那叫一個花枝招展。
這也就是大丫低調,不然做條裙子她自己穿,那簡直就是全村最靚的崽!
大蛋臉更紅了。
為了掩飾這種紅,他轉移話題道:“你學了半個月就只會做褲衩嗎?”
大丫可不是笨孩子:“誰說的,我還會做衣服呢!”
她偷偷湊過去:“菊花嬸給人家做衣服,有兩件襯衣就是我做的…”
做衣服,只要心細手穩耐得住急躁,真的不難。
大丫如今主要學的還是打版剪裁——這個才是重頭戲。
量體裁衣,大差不差也能穿,嚴絲合縫也能穿,可想要穿的舒服又美觀,全靠練習。
還有縫紉機——菊花嬸家里的縫紉機可太寶貝了,她也就試著踩了兩回,做夢都趴在那里做衣服。
“縫紉機真好啊!”
但是,話題轉回來,大丫還是想解釋一下。
“這些碎布是菊花嬸自己都覺得太碎,沒法用,所以給我的。我在上頭練習過了,然后就干脆做給你了,不能浪費。”
大蛋想起大丫送給姑的那張手絹,此刻將花褲衩對著太陽一看,好家伙,密密麻麻跟紗布眼似的,老透光了。
他不由有點慚愧。
大丫還要給菊花嬸家里做工都那么拼,他可是老楚家的金孫,用點兒油鹽,挨頓打怎么了?
明天就開始在家里聯系做飯!
不然大城市里廚子那么多,萬一姑愛上國營飯店不愛用他了,可怎么辦?
他得進步!
而在偏遠山村的火車上,時歲豐帶著三個孩子上了車。
這三個孩子當然不是一個地方的,是他輾轉了兩個地區,才將人找回來的。
明明才離開一個多月,三個孩子便已細骨伶仃,分外可憐。
同行的還有其他戰友,不是他們幫忙,時歲豐想要輕松帶走三個孩子,恐怕還要費出一番功夫。
但是…
“時隊,你還沒成家呢,這就帶上三個孩子,咋養啊!”
烈士家屬部隊當然也有補貼,但是撫恤金全留在老家,孩子也就是口糧補貼,還得花功夫才能轉過去。
但是養孩子,也不僅僅是口糧問題呀。
時歲豐想起家里大胃口的小河,不禁腦殼發漲——
“咬咬牙,總比看他們在這里被搓磨的好。”
更何況,孩子的父親是他曾經的至交好友,也是互相能交托后背的人。但凡孩子在村里有活路,他也不至于如此。
可是偏偏兩家人都是極品——這三個孩子個個聰明,還跟著當爹的學了不少,倘若一輩子普普通通也就罷了。
就怕他們仗著小聰明,無人教導,最后走上歧路。
時歲豐想想自己夢中的情景,忍不住心頭發涼。
無論如何,他不能讓孩子們面臨那樣的未來。
反倒是自己的夢,之前雖然也有,可都是斷斷續續,零零散散的一些小片段。
但自從跟小河認識,那些片段就越來越清晰,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肯定小河不是原來的小河。
不過無論如何,這些事他都會弄明白的。
再看看座位上擠著的三個睡著的孩子,時歲豐又忍不住發起愁來——
也不知道小河上輩子過的什么日子,怎么就能吃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