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歲豐正在家里指指點點。
“媽,家里人多,今天燉五斤肉吧,把那筍子放里頭一起燉。萵筍葉切碎了炒腌辣椒,再煮點干飯。”
說完扭頭看著臉色難看的兩個嫂子,一邊黯然嘆氣:“嫂子,放心,我不占家里便宜,主要還是想著大哥二哥干活辛苦,得吃點干飯補一補。”
“天天喝粥,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兩個嫂子默默干著手里的活兒,不敢接話。
心里的吐槽倒是神默契——老三啊,你要不回來,你兩個哥哥吃的就是干飯啊!
要不是為了讓時歲豐安安穩穩每個月寄錢回來,都是一家人,何苦這樣做戲呢!
而始作俑者對此似乎絲毫不知,此刻還一片赤誠地眼巴巴看著趙秀花,大方又敗家的說道:“媽,你別舍不得錢,就從我寄回來的那一千多塊錢里面扣。肉票我沒有,你可以再多扣一點錢,就當我花錢請全家吃飯。”
趙秀花臉都綠了。
還吃?
昨晚上那只最大的老母雞一頓給造完了,天天吃肉,怕不是要把家給吃垮了!
什么他的一千多塊錢?這是家里的老本兒!
小三兒在部隊里拿津貼多容易呀,干什么還要跟自己兩個弟兄計較這點錢!
于是趙秀花清了清嗓子,假裝沒聽到這話,伸手推了推兒子的胳膊:
“跟你說話呢,小三兒,你別打哈哈,成天就想著吃啊喝的…我托人給你說個對象,咋樣?”
“說對象啊…”
時歲豐慢悠悠拖長了聲音。
他對著趙秀花,突然爽快點頭:“行啊,媽,你去說吧。反正攢了那么些錢,到時候對象談好了,我也大方一點買個三大件給人家當彩禮,表示一下咱家的誠意。”
說完又感恩地看著老母親:“媽,多虧你幫我存錢,不然我這大手大腳的,哪有錢去買三大件呢?怕不是只能普普通通的娶媳婦了!”
這年頭的婚姻,一般都是這么迅速的。
時歲豐說這話倒是完全不顯急切。
但他不急切,趙秀花可急切了!
這什么意思?
這對象還沒說是什么樣的條件呢,就急著急忙慌的買三大件?!
哪有錢買三大件?
十幾年前,她給兩個兒子說媳婦的時候,20斤紅薯干就換到了正年輕的大姑娘。
當然,至于十年前那會兒全國鬧饑荒,一碗米就能帶走一個黃花閨女的事兒,趙秀花選擇性的記不起來。
但她這兩天也練出耐力了。
此刻心事都藏在心里,這會兒只笑瞇瞇地點頭表示:
“行。你天天不著家,媽給你找個賢惠的。至于彩禮什么的,就按咱村里的水平吧,太露富了也不行。”
時歲豐眼神在自家這村里少見的青磚大瓦房上轉了一圈,一臉的滿不在乎:
“那行,既然不買三大件,那錢就不用省了,肯定夠吃的!媽!你看今天誰去割肉?”
話題轉來轉去又回到肉上頭去了!
趙秀花暗自咽下一口氣,勉強憋出笑臉來:“叫你大嫂子去,她跟供銷社那邊有親戚…”
村里沒什么秘密。
上午周老太太來找趙秀花的事,很快就被人傳了出去。周老太太經常在村里跟人說和,如今竟然去找趙秀花,再想想對方那個放假回家的兒子,大家心里也都有數。
而知青點的趙衛紅此刻深吸一口氣,心中也有了打算。
他們在村兒里干活兒已經有幾年了,但饒是如此,每天仍舊覺得累。
這會兒趁著中午的時間趕緊洗洗頭擦擦身子保持好形象,又趁機看了看鏡子。
不能說十分好看,但是——年輕。
趙衛紅摸上自己飽滿而充滿彈性的臉頰,想起上輩子在商業大廈門口的玻璃中看到的那個滄桑憔悴的老太太,心中萬分滿意。
這水靈靈的年紀,對著年輕氣盛的大小伙子,不怕沒有吸引力。
但是…
鏡中,她的眼神又慢慢轉為陰鷙。
原本該是她的機緣被文娟破壞,她到如今也沒能跟時歲豐扯上關系,甚至都沒有打過照面。
時歲豐條件這么好,想要找對象,村里肯定有不少大姑娘心動。
包括那個文娟。
上輩子,文娟明明嫁了知青。如今卻…
她肯定也是重生回來的!
重生回來,后悔上輩子嫁知青,知道時歲豐會功成名就。
趙衛紅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她可是苦日子里爬出來的,誰也別想攔她的通天大道。
這念頭剛轉,房門便被猛的一聲推開:“衛紅,你有…”
知青點堂屋的半邊門被推開,迎著外頭的太陽,趙衛紅的表情一覽無余。
前來借東西的女知青站在那里,明顯被她的表情嚇到。訥訥半響,最終又趕緊一溜煙兒跑了。
趙衛紅煩躁的皺起眉頭。
——這群大陸仔,真的是沒有禮貌!
上輩子她在港島,多么繁榮啊!港島發展多么迅速,大陸富豪時常過來shopping。
但是,隔壁灣灣都在笑話大陸吃不起茶葉蛋,可想普通人生活多苦,也更能襯托時歲豐的光明未來…
她如果嫁給時歲豐,還是要勸他去那邊發展。
唉,要習慣如今的土老帽生活,可真不容易。
趙衛紅的想法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上輩子也沒太多文化,高中還沒畢業就下鄉,在村里輾轉幾年,結了婚在家待了一年,隨軍時間都不到一個月,轉頭就跟人一路奔逃,夜里抱著個空油桶就偷渡到港島…
然后在那里做了黑戶,干的都是些什么技術含量的刷盤子洗碗搞衛生的活兒。仗著年輕漂亮,也不是沒有過過好點的日子,但是年紀大了,又很快被甩開,最終一片滄桑只能住在廉租公房…
就這,還是托關系才能住到的。
如今重生回到年輕時,她除了時不時要憋住放出嘴邊的港島話,更糟心的是以前學到的那些知識全部都忘光了。
作為一個身體上的年輕人,心理上的老年人,她想要重新抱著學習的心態,非大毅力不可能。
但她壓根兒就沒有大毅力,也不打算苦哈哈的學習頭懸梁錐刺股。
——明明有條捷徑就在眼前,只要她成功抱住了,未來就是一片坦途。
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
雖然錯失了跟時歲豐的落水相遇,但是既然上輩子那個面善心狠的老婆子都在村里光明正大找兒媳,她自己未嘗沒有一爭之力。
她可太知道對方想找個什么樣的兒媳婦了!
相比之下,她反而從來沒有擔心過文娟是威脅。畢竟,她家庭條件太好了,趙秀花那個老婆子,一心只想從小兒子身上弄錢,哪里會給自己找這么好的兒媳婦?
趙衛紅摸了摸自己年輕的臉頰——就算自己高中沒畢業,但在村里,這學歷已經很可以了。無親無靠,這是一大優勢。
知青有文化,這又是趙秀花表現自己偏愛的借口。
至于能不能抓住時歲豐的心——憑借自己上輩子的眼光和見識,她還不能讓人心動嗎?
趙衛紅自信滿滿地出發了。
與此同時,大隊長家,文娟也在默默垂淚。
“媽…我不相信…”
她那天晚上計劃落空的沮喪感都沒完全消失,今天上午又聽到這樣的消息,簡直讓她精神崩潰。
“我到底哪點不好?他們家憑什么看不上我?”
“我還想問你呢。”當媽的拿手指戳著女兒的額頭:“咱家什么條件?十里八鄉有的是人想說你當媳婦,你非要自己看上個窮當兵的。”
這年頭,軍人是吃香,但具體也看什么條件。
時歲豐當了幾年了還是個大頭兵,一個月就那么點兒津貼還都寄回家,以后拿什么養家糊口?
連個隨軍資格都沒有,女兒如果嫁過去了,留在村里,家里沒個男人,老太太有的是方法磋磨她。
跟著去部隊,沒工作,沒工分,沒口糧,吃的苦個就更多了。
這丫頭怎么突然間就擰巴了呢?!
文娟哼哼唧唧。
她的時候,小說里頭講的是趙衛紅重生跟時歲豐結婚的故事。
開篇講了趙衛紅上輩子,然后就是重生。
重生之后,一步步跟著時歲豐相識,談戀愛,女主利用自己超前的眼光和話語,讓男主震撼且傾心…
故事到中后期兩人才結婚,但是結婚不久,時歲豐就出任務去了,回來又跟趙衛紅上輩子一樣,領養了戰友的兩個孩子…
接下來就是養娃日常,那是幾個臟兮兮的熊孩子,因為攤上兩個糟心家庭,吃口飯都得撒潑打滾。
所以在村子里學的又痞又賴,讓趙衛紅吃了不少苦頭。不過女主就是女主,很快就降服了他們,然后…
然后文娟就沒看了。
她想看甜甜的戀愛文,先婚后愛也可以,養孩子也可以,但是男主角壓根兒沒怎么出場,你翠是個打醬油的,女主角趙衛紅又是家務全能,又是人人稱贊的賢惠…
遲來的逆反心理讓她很快厭倦,最后壓根沒看了。
但是不看她也能猜到,年代文都是這樣的套路,丈夫一路高升,三個孩子個個優秀,以后女主趙衛紅的日子肯定差不了。
但更具體的,比如一些細節,比如具體的一些功成名就的情況,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作者怕被河蟹,還是單女主視角講的不清楚,又或者是她沒認真看…
文娟支支吾吾,自己也說不明白。
所有的視角全是在趙衛紅那邊展開,她哪兒曉得時歲豐到底怎么就突然功成名就了?
但是…
“可是媽,十里八鄉也沒人長得比時歲豐更好啊。我不想在老家干活,我想進城,現在不能隨軍,不代表以后不能隨軍。”
她不滿的嘟囔。
當媽的也更住了。
這倒是真的。
年輕小姑娘,誰還不愛個俊俏小伙呢?
他們家要不是寵女兒,女兒也不至于說這話——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她嘆了口氣:“你說的媽都懂,媽也是過來人,但是媽托了人,人家那邊也拒絕了。上趕著不是那么回事兒,咱們女孩子名聲金貴著呢。”
“你就聽媽的,算了吧!”
“回頭媽托人,能不能給你說個城里戶口的?”這就是哄孩子了,這年頭,除非有問題的城里人,不然一般人家還真不愿意娶個農村戶口。
文娟才不肯算了呢。
剛大學畢業就穿過來,這個小姑娘長得還那么好看,比之前平庸的自己不知出色多少。
這樣好的樣貌,總不能在村里當個土里刨食的農婦吧。
再說了,如果按照她了解的歷史,還得七年才能高考。
七年!
她總不能天天都學習吧。
可是不學,本來畢業時候學到的那些知識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再不學…文娟也有自知之明,她真不一定能夠考上名校。
所以,就該趁這個時間抱住大佬的大腿,等到自己加入那個家庭,未來學不學,好日子都在眼前。
有大學文憑,錦上添花。
沒有,她也能培養出幾個大佬孩子,到時候有錢有權,金銀珠寶奢侈品牌,應有盡有。
她才不要放棄!
一個家庭各有打算,楚河也有。
一個中午的功夫,她手里的存款已經高達11塊。
畢竟二哥拿不出肉來,為了免于挨那么一頓打,當然要付出一些慘痛的代價。
11塊錢。
她蹲在院子門口,手里拿著一簇紫色的小花,那是大侄女打豬草的時候給她帶回來的一捧——倒不是什么浪漫啊好看啊,主要是這個花兒花心甜甜的,揪一朵吸一下,就有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彌漫開。
大侄女雖然這兩天挨了打,也沒讓吃飯,但她真正吃的可比原先要好出不知多少倍,自然投桃報李。
這會兒女娃子又被安排出去澆菜地,大侄子反而無所事事,拿著根草逗螞蟻。
楚河揪下一朵小花塞嘴里,一邊問道:“你說,娶個媳婦兒回來得花多少錢呢?”
大侄子瞬間來勁了。
他天天不正經上工,東跑跑西竄竄,村里一幫人聊天兒說話沒個忌諱,他可懂得不少呢。
這會兒煞有介事的說道:
“姑,那你可問對人了。”
說罷,又揪下一把葉子擦了擦鼻涕——前陣子去河里玩兒感冒一直沒好,這幾天都是這么個狀態。
楚河也已經惡心的免疫了。
大侄子把聽到的那些話東拼西湊,也不管正不正確,一股腦全灌輸給他姑。
畢竟家里頭除了他姑,也沒人愿意耐心聽他這小孩兒講這么慎重的話題。
“我聽說,現在城里結婚要三大件,收音機自行車還有縫紉機。這些東西都老貴了,還拿不到票,有錢都買不著。”
“咱村里不要這些,但是年頭菊花嬸子家的小桃姐出嫁,男方給彩禮給了88,菊花嬸子說沒比別人差,但也沒高多少。”
“但是她老是拿出來說,笑的嘴特別大。我也不知道這個錢是多還是少,應該大差不差吧。”
大侄子縝密分析。
“姑,你要想娶媳婦兒的話,估計也得攢88塊錢。不然老丈母娘要挑你的。”
88啊!
楚河惆悵起來——像她現在這樣一天三四塊錢的掙,掙夠88那得個把月!
沒肉吃,肉還難吃的日子,過一天都是煎熬,熬個把月,那簡直不敢想!
再說了,時歲豐馬上就要回部隊了!
她沉沉地嘆了口氣。
沒曾想大侄子從自己兜里翻了翻,翻出來兩個五分錢:
“姑,我把我攢的錢借給你,你要是娶媳婦兒,記得把我分你屋里去。你不是想娶個做飯好吃的媳婦兒嗎?我也想,這個媳婦兒就咱倆一塊兒娶,你給的錢多,你就多娶點。我這錢少,我可以少娶點。”
楚河抬眼看了看那兩個五分的硬幣,伸手摳走了:“行,到時候,我給你按這一毛錢算媳婦。”
大侄子捧著腦袋想了又想,88塊錢對一毛錢,到時候屬于他的媳婦兒肯定特別少,做飯不夠吃,于是一咬牙:
“姑,你別著急,我是老楚家的金孫,我爸媽可看重我了,回頭我再要點錢,你記得到時候加進去。”
楚河點頭——老太太藏的私房錢她早知道在哪兒了,現在不動,只是不想那么早逼得狗急跳墻。
不過,大侄子要是能提前從家里摳點兒錢,她不要白不要啊!
大侄子心滿意足,隨即又問道:“明天真的吃餅干嗎?奶會不會藏的你找不著?”
楚河得意地笑了起來:“不可能,我今天就已經藏好了。”
“那餅干吃完了,后天呢?奶還藏了啥?”
“沒了。”楚河搖了搖頭,在大侄子瞬間垮下的小肩膀上拍了拍:“沒事兒,回頭我下河捉魚,給你們一人帶一條。”
大侄子瞬間口水就又起來了。
還沒完呢。
楚河想起彩禮就覺得艱辛,于是出主意:“我得快點掙錢,明兒個就開始打小孩了,你們都互相通知一下,一定要哭的又響又亮,這樣我才能從你們家要錢。”
“拿了錢,搞不好我能去國營飯店給你們帶肉包子。”
不就是哭鬧嗎?大侄子天生還會進階版的打滾兒撒潑呢!
于是拍胸脯:“放心,我們肯定叫的響!姑,記得要白面包子!”
姑侄兩人商量好掙錢大計,個個兒心滿意足。
不過,88的彩禮,任重而道遠。
楚河想起時歲豐每個月66的津貼,心里有了個絕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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