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楚家一家人一路慌慌張張,緊趕慢趕,楚老太太小腳都要跑圓了,然而推開家門,發現還是晚了一步——
只見院子里全家的寶貝心頭肉,橫尸滿地。
老太太心頭仿佛被雷劈,此刻一個搖晃,又是一屁股坐到地面了。
“我這造了什么孽呀?!老天爺啊!”
幾個媳婦兒跟在后頭,看到這院子的慘狀,忍不住也是倒抽一口冷氣,好顯撅過去。
楚河大馬金刀的坐在廊檐上,這會兒翹著二郎腿指揮著家里頭六個侄子侄女:
“趕緊的啊,水燒開沒有?燒開了燙燙。”
“誰會拔毛?拔的干凈了,分他一只雞翅膀。”
“小姑,我會!”
“我會!”
“小姑,我知道奶把米藏在哪兒。”
小家伙們個個踴躍發言,積極表現,至于說心疼家里的五只雞…
這有啥心疼的?
吃肉的時候誰還想肉咋來的?
倒是兩個大點兒的這會兒看到家里大人回來了,瞅著氣氛不太對,貼著墻邊兒又趕緊鉆進廚房了。
小的那個懵懵懂懂,拎著地上橫尸的那只胖嘟嘟的老母雞,連拖帶拽的也拉進廚房了。
老太太一口氣險些又沒上來。
“造孽呀,造孽呀…你不是我家小河,你這是鬼上身了啊!”
楚河斜著眼睛瞧她,那架勢跟村里的二流子格外像,就差嘴里少根棍兒。
“可別這么說,破四舊呢,咱家可不能搞什么封建復辟。”
“再說了。”她伸出自己烏雞爪子一樣干枯的手:“我啥時候這么磕磣過?吃兩只雞補補也不是什么大事兒。”
楚老頭向來悶不吭聲,這會兒眼睛一抬,就想來一句——從小到大不就這樣嗎?
不過他向來最油滑,奉行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就是反正家里頭有老娘們兒沖鋒陷陣,他就不多說了。
而楚河輕描淡寫說完,又盯著一群剛進來的大老爺們兒微微一笑:“畢竟你們在外頭也說了,我是又懶又饞又發癲,教孩子呢,首先得誠實,我不能叫你們說謊。”
家里頭的老大楚滿囤看著自家的幾只雞,連半大的都沒活下來!
這會兒眼睛赤紅,拿著鋤頭就要砸過來:
“你個賤丫頭是不想活了!”
鋤頭把被楚河一把拽住,隨即一腳踹上楚滿囤的膝蓋,讓這七尺男兒“噔”的一聲麻溜跪地,那姿態,李蓮英在世也沒這么虔誠。
就是表情管理沒做好,怪扭曲的。
下一刻,連坐倒在地準備撒潑的老太太都悄摸往后挪了一屁股。
楚河看著手里的鋤頭——這老大楚滿囤拿的這鋤頭是自己家的,肯定是偷摸兒磨洋工,去干自留地里的活兒了。
反正她是一片菜葉也沒享受到,這會兒半點兒也不心疼。把鋤頭把往膝蓋上一折,好家伙,扎扎實實的硬木頭咔嚓斷成兩截。
又被“砰”一聲扔到地上。
楚河拍了拍手掌:“中午教你們的都沒學會是吧?看看堂屋還有什么能用的不,你們要是覺得能打得過我,盡管再試試。”
這還試什么呀?
楚家四個男丁,拋開一心當聾啞家翁的楚老頭兒不講,就問滿囤、滿倉、滿垛、滿屋,有誰中午沒挨到打!
偏偏這丫頭真的是鬼上身發了癲!一個勁兒的威脅說誰敢捅到大隊去,大隊來人之前,她先逮著一個打死完事兒。
至于說逮哪一個,那就看運氣了。看他們誰敢賭一賭。
好家伙,楚家一家子也沒想到,安生生過這么些年了,臨了居然被一個丫頭片子給拿住了!
其實這會兒楚愛國也挺郁悶,因為她又通過細節分析出來自己的一點具體情況——
那就是,她做快穿任務肯定沒多久,搞不好這才是第二個世界呢。因為她既不會種地,也不會做飯。
會的技能也太少了吧。
五只雞排排擺在面前,大侄子今年九歲,一邊吸著鼻涕(姑姑說了,敢把鼻涕掉下去,就讓他看著大家吃。),一邊拿開水給雞燙毛。
二侄子今年七歲,翻箱倒柜靠著一根鐵絲開了櫥柜的門,抱出來一罐豬油,一布袋小米,一袋大米,還有一小袋面。
這些都是家里頭開小灶的。
三侄女兒怯生生的,今年才六歲,說是可以帶姑姑進地窖,地窖里有藏的糧食…
至于剩下三個,那實在太小了,腳尖踢一踢都能讓他們摔幾個屁股蹲兒。楚河不屑跟這鼻涕淌地吱哇哇的毛孩子交流。
但如今各色東西都齊全,硬是沒人會做飯,這五只雞…
最后還是大嫂子通過識時務成為俊杰,一邊心疼一邊而含淚將五只雞給收拾了。期間偷覷楚河兩眼,硬是沒敢給自己倆兒子開個小灶。
五只雞加上土豆等配菜,硬生生做了五大盆,然而堂屋的桌子早已經碎成八瓣兒,這會兒只能臨時拼了一張大桌子。
楚愛國大馬金刀坐在最上頭,五個大盆放在面前,剩余老楚家一家子擠擠挨挨縮在墻角,身邊一堆被砍的稀爛的櫥柜殘骸。
沒有一個人敢動。
楚河挑挑撿撿,將最小的一盆劃給六個小孩兒,剩下就是滿滿一鍋白米飯。
老太太從她舀米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不停大喘氣兒,如今看那一盆都在賠錢丫頭片子面前,想想自己珍藏多年的精米精面,真的是倒抽一口氣就撅了過去。
也幸好她撅了過去,沒看著自己家的大丫頭這會兒就著一大盆米飯,硬生生干掉了面前的四大盆肉菜。
就剩點兒殘湯。
那盆吃的,大隊養的豬都沒這么光亮。
她一個人。
一頓飯!
“天老爺呀!這不是餓死鬼上身了。這還是什么呀,啥家庭能養得起這樣的人呢…這得多造孽呀…”
一家子哭哭啼啼,等到夜幕來襲,楚河趁夜去河里洗了個澡,回來才發現自己睡覺的地方是在廚房的柴垛。
一家人,五間大瓦房,人人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兒,就她睡著四面漏風的廚房里間的柴垛,被子里的陳年老棉花一團一團,加起來還沒個枕頭多。
她伸出兩根手指將被子拈起來,隨即一腳踹開老兩口的堂屋門,直接將被子扔地上。
“給我騰個干凈地兒,甭管你們怎么商量,半小時內不給我收拾好,我夜里就把屋子點了。”
就著老太太心疼點起的那一點豆苗般的模糊火光,她臉色猙獰地扯出笑意:
“別問我敢不敢點。反正我瘋了。”
熬了這么些日子,她今天都去種地了!夠豁出去了吧?
可也就今天吃了頓肉,口味兒還相當一般。但屋里頭除了房頂那塊臘肉之外,再挑不出一點兒腥的了。
明天吃臘肉,后天吃什么呢?
想到這沒有盼頭的生活,楚愛國是真的隨時都想火燒大瓦房。
老太太一家子今天白天受盡了屈辱和驚嚇,這會兒呼天搶地的嚎啕聲卡在嗓子眼兒里,硬生生又憋了下去。
大晚上將幾個兒子叫了起來,大家伙兒各有心思,你推我讓連番扯皮,總算在楚河耐心告罄之前,在堂屋給她鋪了個軟軟的地鋪。
楚老頭兒新編的竹席,大兒媳陪嫁的褥子,二兒媳珍藏的床單兒,三兒媳新填的稻殼枕頭,四兒媳嫁妝里的一條棉花被。
楚河美美的躺了下去——這家里頭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倉庫,地窖里的糧食不說多,絕對是能吃飽的,四個哥哥每家都有一罐子麥乳精…
這些東西怎么來的?
靠這一家子好吃懶做的貨嗎?
男的一天上工也就掙個八工分,可要點臉吧。還不是靠著妹子能干活,一年到頭潑了命的干!
當哥哥的有能耐,投機倒把不敢做,倒是找到了一條賣血的路子。有吃有喝的想攢小金庫,哄著老娘勸自己的妹子去賣血,前前后后四波…
要不這姑娘干活兒都這么些年了,勉勉強強也長成了,怎么就輪到楚愛國穿越呢?
楚河回憶到這里,決定明天就把臘肉吃了,再分批次按日期把幾個哥哥打一頓,誰能拿肉回來誰不挨打。
至于剩下的?
不急,吃飽了養好了再說。
楚家人還不曉得他們即將遭遇什么,但第二天一大早,一個晴天霹靂就又打了上來。
“啥?!你不上工了?”
小腳老太太又要跳腳。
楚河坐在院子里曬太陽,說的相當理所當然:“反正不上工,也有保底糧食,我每年吃的還沒那么多呢,干脆不上了。”
“那咋能不上工呢?”
大兒媳昨天做了頓飯,今天不知為何居然有點兒說話的底氣:
“孩兒他姑,不上工沒工分,大隊要批評不說,年底分不到糧食啊。”
楚河抬眼看著她:“你說的有道理,但我就是不去。”
她身子往后一躺:“大隊要問,就說我身子虛了,不相信的讓醫生來瞧。”
“至于年底分不分得到糧食…你們賣力點就行了,男的滿工分12,家里五個大老爺們兒,還補不上我一天八工分的落差嗎?”
這話說的,家里五個大老爺們兒,除了楚老頭一天能掙十個工分,剩下的哪一個也就只有八公分啊。
“小妹。”四哥楚滿屋好聲好氣陪笑道:“你瞧你,你干活兒比我們利落多了,勁兒還那么大。隨便干干就能掙到工分了,何必讓人家說嘴呢?”
楚河抬眼看他:“行啊,你把那20塊錢給我補身子,什么時候身體不好了,什么時候我去上工。”
幾個哥哥瞬間縮回了頭。
20塊錢,多大一筆呀!市里頭藥廠的工人,正式工一個月也才22塊錢。
他們老楚家一年到頭11個勞力,去年一年也才掙到800塊。就小妹一個人,獻血四回,總共拿回來120,這多劃算啊!
沒錯,120。為了不出問題,四個哥哥每人帶她去一次,每人都假裝她第一次獻血,所以每次回來給老娘20,剩下的都進小口袋了。
楚老太太呢?她兒子什么德性,她當然心里也清楚。但是都有孫子孫女了,只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老太太心里頭算盤打的啪啪響——楚河今年十六,一個月能掙240個工分,一年兩三千個工分,他們村兒工分還挺值錢,一個算三分錢,一年就差不多八九十塊錢。
小丫頭正長身體,血也生得快。每兩個月一次賣血,20塊錢,一年就有120塊錢。
算下來,楚河一年能掙200塊錢,還不加口糧。
這都是細水長流的收入。
姑娘留到20歲,再看看誰家娶媳婦兒,最好能給個兩百塊錢彩禮,誰家能給就嫁給誰…
這不光是老太太一個人的打算,這是全家人的打算。
楚河心里門清。
所以,她一問這20,兄弟幾個想起這錢以后估計拿不到。就愁眉苦臉,悶聲悶氣聽著大喇叭的聲音上工去了。
人一走,家里頭的活兒理所當然安排給幾個小孩兒,楚河就溜達去河邊兒了。
她昨晚洗澡發現了,這河里有魚,有蝦,還有螃蟹。
不知為何,口水稀溜溜就下來,想起了一大盆紅彤彤,熱辣辣的麻辣小龍蝦。
雖然和里頭的蝦看起來不太一樣,但是都差不多,能吃就行。
如今正上工的時候四下無人,她也不怕衣服打濕了冷,直接就一頭扎了進去。
河水挺深的,但是魚也不少,楚河看這條也不錯,那條也可以,一時間憋氣憋的忘記了,竟不知選擇哪條最好。
在河里挑了不知道多久,后來一想,天長日久的吃呢,隨便哪條都行!
剛一拳頭砸暈一條大魚,就見河水撲通一聲,一個年輕女孩子掉了下來。
楚河:…
她有點不耐煩。
如今抓魚也不能太明目張膽,尤其她手里這條還蠻大的。但是人都掉河里了,還在不停地撲騰掙扎喊救命…
“噗…咳咳…救命…救命…”
楚河嘆了口氣,舍不得魚也不想看人死,只能從河中心迅速又輕巧的游過去,一手摳著大魚的腮,一手拽著對方的衣領子,把人提出了水面。
剛一露頭,就看見岸邊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脫鞋脫到一半。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