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偎在夫君懷中,看燭火搖曳,看假梅點雪,恕兒只覺一陣徹骨寒涼。她輕輕捏了捏諸葛從容的手,說:“我想喝口熱茶。”
諸葛從容忙起身道:“主公稍等,少爺這就去燒水。”
恕兒看向他的背影,低聲喚道:“從容…”
諸葛從容正要開門出屋,轉身笑道:“主公有何吩咐?”
恕兒低頭道:“沒事,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諸葛從容笑著跑回了榻邊,扶著恕兒讓她躺倒在榻上,說:“你先閉目養神,水要燒一會兒,我還要去給你準備沐浴的東西。明早就是義父的登基大典,明晚還有四國盟軍的慶功大宴,所以明日一整天都會很累,你先好好歇一歇。”
恕兒閉上了眼睛,卻仍拉著諸葛從容的手,說:“從容,我差點害了四國盟軍,差點攪了義父的復國大計,明日的慶功宴,我可不可以不去?”
諸葛從容撫平了恕兒微蹙的眉頭,柔聲道:“主公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少爺絕對不會為難你。不過,你又怎知你的生死袍澤會怪罪于你?你孤身一人解救了八萬盟軍,他們感激你還來不及。恕兒,戰場之上本就千變萬化,一步錯漏則難免全軍覆沒,那是古往今來多少才德兼備的將領和軍師都無法逆轉的。你雖算錯了一步,但是你知錯即改,窮則變,變則通,以一己之力將原本全軍覆沒的局面迅速逆轉,便是四盟中當之無愧的齊國大將。”
恕兒放開了諸葛從容的手,說:“這齊國前鋒大將的頭銜,我還是讓給孫闊去做吧。早知如此,我當初在蜀宮上場比武之前就該聽你的,不應去爭齊國將領的位置,應該伴你左右。與你一起去走禍水寒潭、古冰絕壁,就算再苦再累,也比如今…唉!你去燒水吧,我想睡一會兒。”
諸葛從容替她蓋好了棉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恕兒,有我在,你不必多想。就算你引咎辭去齊國左前鋒將軍的位置,你仍是齊國國主的義女,復國盟主的夫人,陳國首富,西嶺主公,平梁商會的頭籌!等到義父登基之后給我封賞,你還會是衛國一等公的夫人。義父未娶,衛國沒有王后,你這個一等公夫人,就是衛國上下最尊貴的女子,沒有人敢對你無禮。你說九州列國的女子,哪一個有你這般厲害?明日你就打扮得光彩奪目,站在你夫君的旁邊,鼓足勇氣,俯視天下妖艷。”
恕兒甚是疲憊,諸葛從容的聲音已經漸漸遙遠,似在夢中。
她恍惚夢到陳國的冰湖鎮,一個灰衣男子在她窗前的冰湖上練劍。劍法俊逸凌厲,速度勝常人數倍。她起身離開,獨自去了蜀國,不愿打擾那位比常人付出百倍努力的江湖劍客、宋國公子…
夢里,她在宋國白玉宮的夜色里揚聲歌唱 欲歸田園悠然居,袖手旁觀天下事。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
義父作的詞,義父譜的曲…
她手里拿著被撕成兩截的齊衛婚書。那婚書似有魔咒,無論她如何縫補,仙滬雪蠶的銀絲總是斷裂。當年衛國太子沒有娶到齊國公主,如今的齊衛婚書,仍舊栓不住一段前世孽緣。
她急得失聲痛哭,大喊著:“娘親,我的婚書怎么就是縫不好!怎么就是縫不好!”
此時一個溫柔的男子聲音漸漸清晰:“主公縫什么呢?做夢都急成這樣?”
恕兒猛得醒來,只見諸葛從容正在給她擦汗。她不自主地將被子拉到了下巴之處,生怕諸葛從容看到她脖子上的鞭痕。
諸葛從容亦是滿頭大汗,笑看著恕兒道:“蓋這么嚴實,你不熱嗎?”
恕兒見諸葛從容背后似有氤氳水汽緩緩升起,知他定是燒了一大桶熱水來,于是不知所措地仍舊將自己裹在被子里。
諸葛從容指向背后的木桶,壞笑道:“主公先起來喝口熱茶,然后讓少爺伺候主公沐浴更衣可好?”
恕兒不愿讓諸葛從容看到自己滿身的傷痕,生怕他從此嫌棄自己,于是緩緩起身,又緩緩喝茶,心里卻急急琢磨著,如何才能支開這個難纏的“少爺”。
終于,她咽下一口茶,捂著肚子道:“少爺,我為了盡早趕來東陽,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剛才吃了口冰糖葫蘆,甚是開胃,現在已經餓得前胸貼后背…”
諸葛從容忙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自責道:“哎呀!我怎么沒想到給你弄點東西吃!都怪我情迷心竅!我這就去廚房給你拿點明日慶功宴的吃食來!”
恕兒阻攔道:“別拿明日慶功宴的吃食,不然我這個差點害了八萬盟軍的齊國將軍,明日便真的沒有臉面再出席。其實,剛才你抱著我橫穿東陽城時,我聞到…”
她急忙回想著熱鬧的敬神節,回想著東陽街頭的吃食…忽然靈機一動,道:“我聞到烤地瓜的味道,很是嘴饞!現在想起,真是垂涎欲滴,欲罷不能!”又拉起諸葛從容的手,搖晃著說:“好夫君,壞夫君,大名鼎鼎的俏夫君,現在東陽城里應該還是很熱鬧的,你能不能…你愿不愿…給我買兩塊烤地瓜來?”
諸葛從容從未見過恕兒如此嬌媚地央求自己,不禁重重吻上她的臉頰,轉身便跑了出去,丟下一句:“夫人先沐浴著,我這就去給你買烤地瓜!”
恕兒鎖上了房門,嘆了口氣。從容,這調虎離山之計,我竟會用在你身上。
她轉身褪下衣物,只見滿目未愈的鞭痕,從脖子到胸口,從胸口到腰間。手腕上的結痂倒是已經漸漸脫落,但是結痂之下,是褪不去的深深疤痕。足底的“宋囚”烙印因為趕路的緣故,每每晚上結痂,白天卻又被她生生踩掉。最疼的,便是褪下羅襪的時候。
她緊緊捏著木桶的邊緣,一把褪下羅襪,足底已疼到麻木。
那樣的傷口不能沾水,所以她不敢跳入木桶沐浴,只能站在木桶外,用帕子沾水,避開傷口,擦拭身體,可是越擦越冷,冷得哆嗦,她便喝一口熱茶暖身。
終于擦完了身子,她披上衣服,解開發髻,歪著頭站在木桶旁用皂莢搓洗頭發。洗罷長發,熱水已涼,一頭及腰青絲卻怎么也擦不干。她無奈地縮坐在榻上,將自己卷在棉被里,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