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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相逢不識 (上)

  喬嶺看到陳國首富顏樹坐在墻根落花處發呆,旁邊還戰了個如石雕一般動也不動的護衛,于是好奇地走上前去,問道:“不知顏兄為何坐在此處而不進來?難道我表哥他不在院子里嗎?”

  恕兒回過神來,起身行禮道:“原來是喬兄。”隨即恍然:“在院子里彈琴的難道是喬兄的表哥?”

  喬嶺側耳聽了聽,笑說:“原來顏兄是在此處聆聽表哥彈琴。我走得急匆匆,倒是沒注意這一縷琴聲。”

  恕兒說:“我也是行至此處,看到宮墻落花,停下腳步,才隱約聽到院中琴聲,于是便坐在此處休息片刻,不知住在此院的,竟是二位。”

  喬嶺邀請道:“顏兄若是有空,可以到我們的院子里小坐,喝杯宋國的蓮心清茶,是我們從玉都帶來的。表哥放松時喜歡撫琴,他的琴藝,是宋國最好的琴師所授,現如今,恐怕宋國最好的琴師,已經是表哥自己。”

  恕兒說:“宋國的蓮心清茶,乃是宮廷供茶,如此稀罕的茶,我豈能不去嘗嘗?”心里卻不在意地想著:“蓮心清茶,當年在哥哥的宮里也不知喝過多少次,因為清苦,我并不喜歡,每次都要放一塊冰糖才肯喝。也不知道,喬家兄弟的院子里有沒有冰糖?”

  恕兒隨喬嶺踏入趙王分給他們兩個的小宅院。院子里沒有小橋流水,卻有幾株百年的桃花老樹,灑得一地落花繽紛。撫琴的人坐在廊下,七弦琴,白衣衫,玉發冠。琴聲淙淙,如落花有聲,白衣翩翩,身姿孤遠高潔,如他的樣貌一樣疏離冷漠。

  喬靖閉目沉浸在琴聲之中,并未發覺喬嶺、恕兒和翼楓的到來。

  恕兒低聲對喬嶺說:“你表哥平日里不茍言笑,將所有的喜怒哀樂都付諸琴曲之中,所以他彈奏的曲子好像比別人彈奏的更有千絲萬縷的情緒。難得一張七弦琴,被他撩撥的,好像生出了七千種愛恨情仇。”

  喬靖聞聲,轉頭向這邊看來,琴聲緩緩停止。

  恕兒行了一禮,歉然道:“不好意思,打擾了喬兄撫琴。”

  喬嶺補充道:“顏兄可是在門外偷聽了很久,若不是我回來撞見他,把他領進來,估計他還要坐在墻根那里繼續聽。”

  喬靖面無表情地問道:“顏兄懂音律?”

  恕兒點頭道:“喬兄剛才彈的曲子,我也會彈,卻彈不出喬兄指尖的韻味。我彈琴,弦就只有七根,喬兄彈琴,大概彈出了七千根。”

  喬靖的眼里難得有了一絲溫暖之意,他說:“顏老板如此過謙,不如也彈上一曲?”

  喬嶺起哄道:“顏兄,你既然也會,不如彈上一曲,來換我們的蓮心清茶。”

  恕兒笑著推卻:“我的琴藝,就不在你們面前班門弄斧了。”

  喬靖并不再多說,只是把琴遞給了恕兒。

  恕兒不愿那琴尷尬地懸在半空,只得接過,也彈奏了剛才喬靖所彈的那曲《明月謠》。恕兒的演奏雖然并不磕磕絆絆,畢竟這是陳國家喻戶曉的七弦琴曲,但她只能勉強彈出月光的柔婉,卻彈不出琴者的憂傷。

  一曲奏罷,喬氏兄弟鼓掌捧場。喬嶺笑贊:“沒想到陳國首富不僅年紀輕輕,武功厲害,彈琴也不差。”

  喬靖點頭道:“確實難得。”

  恕兒笑道:“兩位喬兄,既然你們今日硬要我這扒墻根偷聽曲子的人出丑,那也別怪我們忙完商策的當庭論述之后,請我的表弟蘇瓔也來彈一曲,正好可以讓他請教一下喬家大哥,到底該如何把彈簡單的曲子彈復雜。”

  喬嶺調侃道:“表哥,你聽顏老板這口氣,怎么好像不是斗琴,而是在找比武的幫手?他自己打不過你,便要請高手來援助?”

  喬靖淡淡笑著:“的確。而且還說我彈的曲子簡單。”

  自相識,恕兒從未見過這位喬家大哥的笑容。他一直板著臉,一開始,恕兒以為他是個冷酷漠然的人,可是這兩日在花園中坐在同一桌子用餐,言談間,恕兒漸漸發現,喬靖的面無表情,更像是一種威儀,而不是一種傲慢。此刻他因她半真半假的挑釁而笑,雖然嘴角所彎弧度甚淺,但眼中卻流露出親近友好之意。

  恕兒突然覺得,越是平日里不茍言笑的人,笑起來越是溫暖如春。

  桃花小院里,三人一琴,圍坐飲茶。

  喬家的侍者端上熱氣騰騰的蓮心清茶,茶具看起來并不像是趙宮之物,而是齊白玉所制,大概是他們從宋國帶來的。茶壺茶杯個個做工精良,紋路細膩,品相不俗。

  茶具之中,還有一個齊白玉雕刻的蓮花型小碗,碗里盛了幾塊黃冰糖,碗邊放著一只鐫花的小銀勺。

  喬靖用小勺盛出一塊冰糖,放入自己的茶杯之中。喬嶺則不放冰糖,只喝茶。因蓮心清茶昂貴,香氣也淡雅,若是放冰糖,則有些焚琴煮鶴,浪費了此茶自帶的味道和香氣,所以尋常富貴人家喝蓮心清茶時,從不放糖。

  恕兒有些驚訝地想:“像喬靖這樣風姿高潔、品味不俗的撫琴高手,竟然也會像我小時候一樣,做出這種焚琴煮鶴的事情?”

  她一邊想著,一邊習慣性地隨手抓起兩塊冰糖丟入自己的茶杯中,啪嗒一聲,濺出了幾滴金色的茶湯。她也驚訝于自己的舉動。這么多年過去,她竟還是喜歡徒手抓吃的,完全忽視一旁精致的器具。以前,娘親、母后、太后多次提醒過她,吃飯喝茶,都要有禮有節,但是她卻一半是嫌麻煩,一半是跟母后和太后賭氣,故意事事都與她們對著干,誰讓她們一直將娘親禁足?

  喬嶺注意到了恕兒抓糖的動作,笑說:“看來這世上能這么理直氣壯地糟蹋好茶的人,不止表哥一人。”

  恕兒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剛剛濺到手背上的幾滴茶湯,對喬嶺笑道:“我不是跟你表哥學的嘛!”

  喬靖則看著恕兒的手背,沉默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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