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瑢與薛繁走出西嶺之后,一路北上,往平梁城行去,欲先拜見趙王。
二人雖從藥王山莊里帶足了銀錢,卻一個是跛腳啞巴,一個是矮身小童,一路之上,諸多不便,不在話下。
輾轉來到趙國平梁城,劉瑢見城中不似往年般無華,而已是欣欣向榮的商貿之都,于是帶薛繁來到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樓吃飯,感受平梁城的興旺之氣。
酒樓里人丁絡繹,薛繁也效仿旁邊的眾食客,大聲評議著桌上的菜肴。劉瑢見他十分開心,于是笑而不語,偶爾側頭去望不遠處的寧和宮,思索著父親此時正在忙于何事。
劉瑢安靜,薛繁便也慢慢安靜了下來,此時鄰桌食客的談話漸漸入耳——
“宋國伐楚,真是一步臭棋!宋人自然覺得他們的宋王英武不凡,一下滅了齊衛陳蜀四國盟軍,可是看在咱們趙國人眼里,這就是步臭棋啊!”
“那宋王和戎族人沆瀣一氣時,我就知道他是個黑心的。如今他把鍋都甩到了楚國頭上,也不過就是宣泄私欲罷了。只可惜咱們這位仁善的大王啊,就是干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要哥們兒說,咱們大王就應該聽咱們公主的,此時此刻,發兵攻宋。”
“你說的對,讓宋國和楚國鷸蚌相爭,咱們趙國一統天下!不過,這事的確急不得,咱們大王恐怕也不是出于仁善,而是覺得時機未到吧。”
“反正哥們兒以前覺得咱們大王懦弱無能,現在與黑心的宋王和好色的楚王一比,咱們大王除了長得丑點兒,好像也沒別的缺點。”
“說的跟你見過咱們大王一樣!”
“你不是也沒見過?”
“咱們大王長年坐在金紗帷帳之后,大臣們連朝會時都見不到他的面,咱們又去哪兒見?蕪城之戰時,倒是有不少人見過大王,說他的確臉上有塊大傷疤。聽說宋王和楚王都長相出眾,宋王挺拔,楚王白凈。”
“我覺得,宋王肯定沒有楚王長得俊秀,不然,宋王的女人怎么住進了楚宮?”
“人家楚國安邑王也算是楚國的公主,怎么不能住在楚宮里了?”
“哪有嫁了人的女人還住在娘家的?楚國公主嫁了齊王,沒殉了齊王而去也就罷了,哪有跟了宋王又跑回楚國的道理?除非啊,那楚宮里有個招女人喜歡的小白臉兒!”
“哈哈哈!”
“小白臉兒的道行不淺,哄得楚國三公九卿家里的一眾名門閨秀圍著他轉也就算了,還能哄得了宋王的女人,你說活生生的宋王哪咽的下這口氣?終于忍不了了,起兵伐宋,說什么楚商奸詐,數次騙取宋人錢貨,楚國應當交出那幫奸詐楚商,由宋國處置,可也沒說出具體是哪些楚商,叫楚國如何交人?又說什么楚國人屢次行刺宋王,大傷兩國百年邦好之禮,可也沒見他抓住什么刺客…依哥們兒看啊,宋王就是面子掛不住了,想把他自己的女人和女兒從楚國搶回宋國去。”
“那他干嘛前幾年不搶?非得等自己的女兒認了別人當爹再去搶?”
“前幾年宋國和齊衛陳蜀打了那么多仗,總得恢復恢復元氣啊!而且說到底,宋國伐楚,是宋王在讓宋軍給他解決私事,那還不得等到宋軍恢復了精神,又摩拳擦掌的時候才能去伐楚?”
“我倒覺得,宋王黑心是真,私心卻不一定。他又不像楚王那般好色,跑了個女人就跑了唄,他自己的王后不是也說廢就廢,說立就立?犯得著興師動眾地去伐楚嗎?他去伐楚,宋人其實也有許多不滿的,但總還是信得過多年以來兢兢業業的宋王,所以才又跟著他去打仗。我看,宋王還是有一統天下的野心。”
“不論宋王到底安的什么心,反正宋國伐楚,估計會兩敗俱傷。都說楚王好色,可也有人說,他那是借著枕邊女人的勢,安撫了一整個楚國,用了可謂是‘不戰而驅人之兵’的上上之策!且不說他娶的十二個閨秀幫他牽制了盤根錯節的三公九卿,就單說那楚國的公主,他就不是白白勾引去的。”
“喲!沒想到老哥你對楚王的好色之心倒是琢磨的挺透徹!”
“唉!可惜咯!哥們兒我投錯了胎,沒能像楚王那般享盡艷福!”
“你不是投錯了胎,是長相磕磣了。不過你也別氣餒,天塌下來,不是還有咱們大王頂著?你磕磣也磕磣不過咱們終身未娶的丑大王呀!”
“你別酒壯慫人膽地污蔑咱們大王。要是沒有咱們大王守著蕪城,現在咱們還能在平梁城里吹著春風兒、喝著小酒兒嗎?我告訴你,楚王跟哥們兒一樣,聰明的很。換做是我,我也會使勁渾身解數去將那個女人勾搭回楚國。那女人本就是楚毓王和楚國九公主的女兒,拉攏了她,也就拉攏了楚毓王曾經的勢力,而且她還帶著宋王唯一的孩子,俘虜了她們母女二人,也就揪住了宋王的把柄。還有,她曾經是齊衛陳蜀四國盟軍里的女將,又是齊王明媒正娶的發妻,拉攏了她,許多齊衛陳蜀的舊人便也都進了楚軍之中。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哦?”
“最最重要的,如今看來,竟是她那武功出神入化、領兵游刃有余的弟弟公子愆!”
“楚國安邑侯公子愆,的確是個人物。”
“宋軍之中,猛將如云,楚國有誰?楚國若是有猛將,當年楚國的七王之禍也不會僵持那么多年!可是如今出了個公子愆這樣的奇才,宋國的猛將,卻顯得不夠用了。”
“是啊,區區一座楚水之畔的安邑城,宋軍竟然就是死活也啃不動,陣前竟然換了四次將,每次都被乳臭未干的公子愆徒手給砍了,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聽說宋楚邊境堆尸如山,楚水都被宋軍的血給染紅了,而楚王竟然在忙著給公子愆物色老婆,還說等公子愆從戰場上凱旋歸來,就去昭凰宮里成親,喜宴都給他籌備著呢!這是要把宋王給氣炸了吧!”
“哈哈哈!”
“九州列國,從來也不缺神武之人。當年的衛王、齊王,何等神武,何等驚為天人,可惜死了,否則我還真想知道,以公子愆的好功夫,打不打得過齊王、衛王二人?總而言之,楚王勾引了公子愆的姐姐,才能把當初還曾和他爭過楚王之位的公子愆收得服服貼貼。所以楚王雖然不會武功,但他的智計不可小覷。”
“唉,你不說,我都快忘了世上還曾有過衛王、齊王那樣重情重義的忠勇之人。”
“哥們兒喝酒就喜歡瞎嘮叨,你喝酒怎么就喜歡瞎感慨呢…”
薛繁不知劉瑢身世,自然聽得有趣,不時笑出了聲音。
而劉瑢卻聽得百感交雜,只能故作平靜。
恕兒,以前薛伊人告訴我你與宋王的事,我未曾相信。可是一路行來,頻頻聽到路人議論你們的事,我雖不愿信,卻又能如何?當年還是復國盟主時,便聽別人議論過你和宋王,那時我尚且還想與人辯駁,但如今我不再想辯駁,不是因為我啞口不能言,而是因為,我實在無從辯駁。畢竟,你的夫君“尸骨已寒”,你出身高貴,不必為夫殉葬,令覓良人,也無可厚非。更何況,不論是宋王還是楚王,他們都與你交情匪淺,你和你的女兒能得他們二人的照顧,也算后顧無憂。
你的夫君,自然希望你一生無憂。
如今小東方也長大了,能領重兵駐守楚國,不用你親自帶兵上陣,我更應替你欣慰。
我也曾披甲上陣,號令四國盟軍,為了救我的生死袍澤,我跳下懸崖,武功盡廢,可是縱使我和義父都不在了,這世上還是惡戰不斷…
恕兒,我離開后,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不怪你。
怪只怪,為什么在你我相遇的人世間,總是硝煙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