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海風吹著東方愆和莫妄談兩個少年的赤膊。
林瓔與恕兒坐在海邊一塊平整的大石上,遠遠觀看那兩個少年習練劍法。
陽光和煦,林瓔懶洋洋地絮叨著:“小莫長在海島上,曬得黝黑,小東方長在軍營里,卻比小莫白了很多,看來我爹的晟王軍,缺乏訓練。”
恕兒嘆道:“現在已經沒有晟王軍、裕王軍、平王軍、歷王軍、肅王軍、祿王軍和貴王軍了。他們都是楚軍。”
林瓔側頭看向恕兒,只見她的雙頰被日頭曬得微紅,整個人也黑瘦了不少,倒是比當初在楚水客船里與他私下會面的齊國女將更像一個女將軍。
可是恕兒,你明明是楚國公主,更是…更是周王后裔,那些戰場殺敵、江湖綁票的事,本不該讓你去。
當年在陳國時,我猜出你便是宋國公主,知道你身份貴重,卻從不曾想到,今日我竟能猜出你這更加隱秘、更加貴重的身份。
只是當年在陳國,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世,而現在,你卻不知道。若不是我仔仔細細地讀了兩遍諸葛世家歷代島主的手稿,參透了其中的蛛絲馬跡,我永不會知道虞陵東方氏的秘密。
恕兒,怪不得,你福大命大,連玉河都吞不掉你。怪不得,你行走九州,如履平地。怪不得,你在我心中,獨一無二。或許老天賞我這過目不忘之才,只是為了讓這人世間,有一個人能夠陪你長大,并且永遠記得你——記得你吃過的苦,受過的累,記得你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
恕兒聽林瓔一直不答話,于是轉頭看向他,只見那一雙桃花眼此時無比溫柔寧和,就像西嶺里映著藍天白云的碧涼湖,平靜無波。恕兒不禁失神了一瞬。眼前的人,實在不像往日里嬉皮笑臉的小瓔。
林瓔勸慰道:“恕兒姐姐,六王的事,你不必太過自責,更不要責怪你父王。咱們雖然不知道你父王究竟有沒有殺了他們,但是如若殺了,人總有一死,他們的死,于楚國的安定而言,是好事。千千萬萬的楚國子民,都應該感謝他們,也應該感謝你父王,為了楚國的安定,背負了一切的罵名。”
恕兒哽咽道:“小瓔,我爹是個果斷的人,已經過了快一年了,那六王應該早就死了。
這些日子,我常常想,如果咱們一直待在繁京做生意,從未去赴趙王的商會邀約…我們此時,會不會還仍是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
你爹一直沒有下決心一統楚地,若不是我自作聰明、擅作主張地綁了那六王去虞陵…他也不會慘遭橫禍。其實六王的死,我沒有親眼目睹,我的自責,還不至于令我夜不能寐。但是你爹倒在了我們面前…小瓔,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林瓔搖了搖頭,亦哽咽道:“恕兒…姐姐,這件事,不能怪你。我從不曾怪你,也永不會怪你。你單名‘恕’字,其實你最該學會的,不是‘恕人’,而是‘恕己’,這樣才能一輩子都開開心心、無憂無慮。”
恕兒心中一暖,眼眶漸漸濕潤。
林瓔此時雖極想抱恕兒入懷,卻咽下心中波瀾,微微一笑,道:“就算你不能原諒你自己,就算世人都不原諒你,我林瓔也永不怪你。誰叫我看似小肚雞腸,實則胸懷寬大、俊美無雙呢?我雖然腦子好,但是你欠我的賬,我一文都記不住。”
恕兒敲了林瓔的腦門一下,道:“那是因為咱們是‘親兄弟明算賬’,我可從來沒欠過你一文錢。”
林瓔捂著腦門哇哇大叫:“你知道這顆腦袋值多少錢嗎?你就敲!”
恕兒笑道:“我就敲了!反正你打不過我,也報復不了我!西嶺主公連宋王都敢欺負,難道還不敢欺負楚國太子?”
林瓔故作委屈地看著恕兒,隨即將一張俊臉湊到了恕兒面前,眨著眼睛問道:“你欺負那混賬宋王也就罷了,可是你欺負我這個老實人,你不心疼嗎?”
恕兒一把將他推開,沒好氣道:“你的臉皮這么厚,我敲你一下,你根本不會疼的。”
林瓔仍然揉著額頭。“罷了罷了,你心腸硬,我臉皮厚,怪不得咱們是八拜之交!”
兩人正說笑間,只見海上駛來一艘諸葛世家的大船。這艘大船每隔幾天往返一次,倒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不過今日的大船,除了運送吃食和物品,還帶來了一封來自昭凰宮的家書。
林瓔拆開母親的親筆信,上面寫道——
吾兒展信勿念,母親一切安好。
但見九州動蕩,戎人攻破晉陽,
四國舉兵復齊,楚地難居一隅。
六王風波已過,朝堂急需棟梁,
盼兒早日歸來,大才不應封藏。
林瓔將信遞給恕兒,詫異道:“恕兒姐姐,我們才離開不到一年,怎么戎族人都打進晉陽關了?”
恕兒看了信,忙對仍在遠處練劍的東方愆和莫妄談招手喊道:“小東方、小莫,你們過來!咱們得盡快回臨江去了!”東方愆和莫妄談過完了最后一招,便并肩跑了過來。
東方愆指著恕兒手中的信,問道:“是父王讓咱們回去了?”
林瓔答道:“是我娘的信。她說現在九州動蕩,連戎族人都打進來了,楚國正需棟梁之才,咱們該回臨江去了。”
東方愆好奇道:“戎族人?世上真的還有戎族人?我一直以為那些偶爾騷擾陳國邊境的戎族游民,都是陳國的戍邊將軍們閑著無聊,憑空捏造出來的呢!”遂又問道:“他們打到哪了?”
林瓔道:“他們打進晉陽關了,晉陽城已經不保。我在忘仙前輩的手稿里讀到過當年大周和戎族連年征戰、兩敗俱傷的慘象。戎族人能征善戰,極為團結勇猛,因此周人都稱戎族大軍為‘狼師’,意為兇狠殘忍的虎狼之師。”
東方愆忽然大聲拍了一下手,摩拳擦掌道:“走!咱們盡快回臨江去!我讓父王派給我一些兵力,我要去陳國打那戎族的‘虎狼之師’!”
恕兒道:“陳國有陳國的戍邊大軍,你千里迢迢帶著楚軍去做什么?四國軍盟伐宋復齊,可是楚國和宋國百年世交,父王顯然不想與四國盟軍摻和到一起。要是楚國的公子領兵去援陳,援陳之后,又要不要伐宋呢?”
東方愆白了恕兒一眼,道:“姐,你這是婦人之仁,別拿什么楚宋百年世交來糊弄人!你分明就是不忍心看到你那假哥哥劉璟腹背受敵。
況且,復齊是復齊,伐宋是伐宋,援陳是援陳,根本是三碼事!
復齊和伐宋,楚國可以不參與,可以‘獨居一隅’,像窮酸趙國一樣,不偏不倚,但是援陳是關乎九州信義的大事!你看著吧!父王一定會派兵援陳的,因為戎人狼師大舉來犯,九州列國必然人神共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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