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亭閣。
一名身穿錦袍的年輕男子正跪坐在其中,默然的看著手中一卷竹簡,神情專注,似乎這竹簡之中有什么吸引他一般。
在如今紙張盛行的咸陽城,竹簡這類的“古老”物品數量減少了許多,越是權貴之家越喜歡用紙張來裝點家中書房,畢竟對比紙張,竹簡這等沉重的物品終究有些累贅,令人不喜。
所以眼前這明顯穿著不一般的年輕人竟然拿著一卷竹簡研究,無疑有些異類。
至于此人的身份,洛言若是在此處估計能認出對方。
燕國太子,燕丹。
不過比起以往,如今的燕丹目光深邃了許多,這大半年來的質子生涯讓他回想起了兒時在趙國的日子,只是對比曾經,如今的他已經不再年幼,甚至貴為了燕國太子,可依舊擺脫不了這入他國當質子的命運。
而當年有著相同遭遇的嬴政卻已經貴為了秦國的大王,身為已經親政,近幾日更是將權傾朝野的呂不韋逼下了臺,徹底掌控了秦國的權力。
對比之下。
自己卻只能在這風景看似優美的亭閣之中虛度光陰。
想到此處,眼中也是不免有些焦躁。
他真的沒有那么多時間在秦國浪費,可惜如今的他卻是身不由已。
就在此刻。
亭閣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一名身穿燕國樣式服裝的侍從疾步走來。
“殿下,秦國相國之位已經定下來了。”
侍從恭敬的站在亭閣之外拱手作揖,沉聲的說道。
“誰?”
燕丹聞言,眼中浮現出一抹精光,抬頭看了過去,詢問道。
因為誰接替呂不韋成為秦國的相邦關系到很多東西,比如他能否歸國的問題。
“昌平君!”
侍從連忙說道。
燕丹聞言,眉頭微微輕蹙,隨后舒緩開來,這相國之位落在昌平君的頭上對于他而言算得上是一個好消息,沉吟了片刻,對著侍從吩咐道“備一份厚禮給昌平君送去,恭賀他成為秦國的相國!”
“屬下明白!”
侍從點頭,應了一聲便是轉身去安排了。
“…昌平君,也許可以。”
燕丹眼中閃過一抹思索,低聲自語。
想要從秦國回到燕國,除了秦國自己放人之外,別無他法,至于逃回去,本就是燕國送過來了,除非燕國和秦國撕破臉,不然自己就算逃回去也會再次被送過來。
說起來都是淚。
這方面,對于燕國這位太子而言當真不太友好。
燕丹顯然不會放棄。
年輕人最大的有點就是不服輸,永遠不屈服。
咸陽宮,朝會結束之后,洛言極為熟絡的去了一趟雍宮,和嬴政對弈了一局,同時讓趙高派人去打探了一下,最終從趙高的小眼神當中得知了大司命并未去找焱妃,心中頓時舒展了不少,有些事情雖然有把握,但風險實在太高。
大司命要是真的和洛言魚死網破了,破罐子破摔,找焱妃坦白了一切。
那自己該怎么狡辯呢?!
這個問題洛言有認真思考過,以備不時之需。
“先生有心事?”
嬴政看著洛言沉思的表情,不由得詢問道,言語中透著幾分好奇,他剛才就發現了洛言有心事,落子的時候沒有以往的果斷直接。
女人太多的煩惱,你不懂 洛言心中嘀咕了一聲,隨后便是發現了這個想法的誤區。
嬴政身為秦王,其實后宮的女人并不少,雖然沒有正式冊封王后,但與他有關系的女人就不下四位,這是洛言從趙高那邊得知的,至于真正的數量,估計也不會少到哪里去。
拋開嬴政秦王這個身份,其實嬴政和自己差不多。
想到這里。
洛言突然靈機一動,對著嬴政說道“有一件事情往后也許需要王上幫忙。”
說完,洛言也是干笑了一聲。
“先生不妨直言。”
嬴政聞言,心中好奇更勝,追問道,他還是頭一次見洛言露出這幅表情。
“是一些私事。”
洛言咳嗽了一聲,干笑了一聲,壓低了聲音,防止蓋聶和趙高兩人聽見“王上也知曉我與陰陽家的東君有情,所以,我想請王上給我與焱妃賜婚,最好能下一道王令。”
如此一來,洛言便是奉旨成婚,焰靈姬那邊就沒法鬧了,明珠夫人那邊也有借口了…
一句話我也是被逼的!
所有的鍋都給嬴政背了,可操作性大增。
媽媽再也不用擔心兒子在外面花天酒地被妹子刀了。
“就此事?”
嬴政有些錯愕的看著洛言,本以為是什么麻煩的事情,卻不曾想到只是這么一件“小事”,至少在嬴政看來,此事只是他一句話的事情,算不得什么麻煩。
頓了頓,嬴政也是笑了起來“若只是此事,寡人可以承諾先生,先生大婚之日,寡人必定給先生大辦特辦!”
對于洛言,嬴政從不吝嗇賞賜。
答應就好,如此,我就放心了。
洛言聞言,頓時心中穩了,一臉正色的看著嬴政,坐直了腰桿,誠懇的說道“臣謝王上!”
“小事耳,相比起先生為秦國所做的一切,此事算不得什么。”
嬴政看著洛言,輕笑道。
這關系到我的小命。
洛言知道嬴政無法理解,也不打算解釋什么,只是笑道“畢竟是臣的私事,請王上出面終究有些不妥,臣也是擔心有人說閑話。”
“不會。”
嬴政平靜的說道,看著洛言。
老霸道了 我就喜歡你這霸道勁…洛言心中默默給嬴政點了一個贊,他覺得自己這艘漁船越來越穩了!
頓了頓。
嬴政也是期待的看著洛言,詢問道“先生打算何時成婚?”
洛言的年紀也不小了,今年過完年便二十歲了,這個年紀成婚正合適。
“臣打算等五年計劃完成之后再成婚!”
洛言聞言,沉吟了片刻,一臉認真的看著嬴政,緩緩的說道。
一副“家國未定,何以成家”的表情。
嬴政聞言也是愣住了,顯然沒想到洛言會這么說,不由得便想勸說一二,在他看來,成婚和政事并不影響。
不過嬴政剛準備開口,卻被洛言義正言辭的打斷了 “王上不用勸說我什么,臣已經決定好了,待得一切穩妥再成婚,過早的成婚只會損耗臣的精力和時間。”
最關鍵,他洛某人還年輕,才不滿二十,這年紀放在現代,正直青春年華,豈能虛度。
這話不遠處的趙高已經聽到了,頓時眼角抽了抽,旋即眸子垂了下來,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畢竟洛言是什么樣的人,趙高還是有些了解的。
這廝絕對不會為了國事而放棄自己的私事。
至少這一點,趙高很篤定。
蓋聶這個小暖男倒是信了洛言的邪,并未懷疑什么,他覺得洛言就是這種人。
嬴政自然也相信洛言是這種人,眼中也是多了幾分愧疚和鄭重“先生如此待秦,秦國與寡人必不負先生!”
額…我是不是裝的有點過了。
洛言看著嬴政的眼神,不由得加大了說不出力道“秦國當是天下人的秦國,王上也該是天下人的王上!”
“寡人明白,但這一路,寡人更愿與先生一同走下去。”
嬴政真誠的人說道。
那小眼神,充滿了一種“激情”的味道,似乎認為洛言和自己是一類人,是那種為了理念可以放棄一切的人。
人生得一知己,此生無憾。
洛言雖然不太懂這個境界,但他大致能讀懂嬴政的意思,不由得用同樣的眼神看了過去。
此事無聲勝有聲。
蓋聶和趙高看著這一幕,默然不語,也許很多年后,他們還會記得今日的一切。
從咸陽宮出來已經是午后了,中午的時候,毫無顧忌的洛言去了焱妃那邊蹭了一頓午飯,同時將王上有意給他們兩人賜婚的消息告訴了焱妃,頓時引得焱妃一陣感動,撲在洛言懷中,眼角含著感動的淚花,多了許多外人從未見過的柔媚之景。
那一聲聲夫君叫的,差點要了洛言的老命。
古代的夫君二字比現代的老公還有有感覺,這也許和洛言聽慣了老公有關系。
“噠噠”
馬車緩緩駛來,洛言一躍上了馬車,頓時看見了在馬車內端坐的大司命,這女人果然膽子不大,沒敢跑去焱妃那邊和自己魚死網破。
洛言得了便宜也沒有過分的刺激大司命。
進入馬車,便是坐在大司命身旁,閉目養神,一言不發,更沒有調戲大司命。
大司命狐疑的看著洛言,皺了皺眉頭,想要詢問什么,卻一時間又不知該問些什么。
“我去了焱妃那邊,但并未等到你,所以,我也并未告訴焱妃,你我之事。”
洛言閉著眼睛,很正經的說道。
那份正經是大司命從未體驗過的,因為洛言和她在一起從未正經過,說起來,都是一幅幅令人臉紅且羞恥的畫面。
“你是怕了吧!”
大司命沉默了少許,便是冷聲的說道。
“你覺得我會怕嗎?”
洛言睜開了眼睛,看著身旁的大司命,本不想欺負她,奈何大司命總喜歡嘴硬,自己送上來,如此,自己不欺負一把,豈不是對不起大司命的配合。
大司命聞言,頓時閉嘴了,他知道,真鬧到那個地步,十有八九還是自己倒霉。
焱妃也許會因為過分喜歡洛言不會對洛言如何,但大司命這個外人,焱妃絕對不會這手軟,甚至有可能殺雞儆猴,當著洛言的面將自己拍死。
這種事情大司命以往沒少做。
身為陰陽家的大司命,她本人也是極為兇殘,絕不是和洛言呆在一起的這幅樣子。
洛言是她命中的劫,躲不掉的劫難。
這也許就是東皇閣下所言的命運。
近兩日,大司命看透了。
瞧見大司命不說話,洛言也沒有繼續逗她,閉上眼睛,默默調息,思索著給明珠夫人回信的事情,這兩日他在考慮這件事情,該怎么回話來表達自己的艱辛和思念。
還有紫女那邊的。
對了,也不能忘記嫂嫂。
至于嫂嫂的妹妹胡美人…好像沒必要,算了,還是寫一封吧,誰讓自己是個博愛的好男人。
妹妹弄玉那邊要不要也來一封?
這似乎就有點多了。
洛言陷入糾結當中。
一旁的大司命則是目光復雜的看著洛言,對于自己的未來,她已經徹底迷茫了,就這般一直和洛言走下去?
這絕對不是大司命想要的,但她顯然也沒什么辦法改變。
至少目前階段,大司命不知道該怎么辦。
焱妃這位東君太狠了。
與此同時,相國府。
多日不曾到來的李斯這一天卻是來了。
書房內。
呂不韋輕撫胡須,比起以往,面容上少了幾分陰郁和凝重,多了一份自然和柔和,看著前來拜訪的李斯,笑道“老夫倒是未曾想到你會來,以你的性格,本不該來才是。”
因為他已經失勢了,而李斯這種追逐權力的人,無疑是極為現實的人,沒有好處的事情不會主動靠上來 尤其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相國知遇之恩,無論如何,李斯都必須來!”
李斯目光平靜和認真的看著呂不韋,緩緩的說道。
“老夫已經不是相國了。”
呂不韋搖了搖頭,說道。
李斯看著呂不韋,沉聲的說道“在李斯眼中,您永遠是秦國的相國!”
“李斯,你能在這個時候來見老夫,老夫很欣慰,送你一句話,人生在世可以追逐權力,但切記不要被權力二字迷了心智。”
呂不韋看著李斯,提醒道。
“相國教誨,李斯謹記!”
李斯拱手應道。
呂不韋點頭笑道“這秦國的未來是屬于你們的,老夫終究老了。”
“不知相國接下來準備如何?”
李斯追問道。
“老夫打算見一見老朋友,然后便擇一地養老,一把年紀了,也該休息休息了。”
呂不韋聞言,沉吟了片刻,才輕嘆道,語氣之中有著幾分感慨歲月的流逝。
“相國不妨去學宮教書?”
李斯冷不丁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