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白骨家臣情義長(下)(防盜章節)
段舍離強行抑制住心底雀躍之情，雙眼緊緊盯住白骨骷髏，不肯放過任何微小變化。
他生怕眼前異相，到頭來仍然只是空歡喜一場。
歷經三世轉生，兩百多年不斷累積在內心深處的愧疚、煎熬和思念，再也經不起又一次絕望的打擊了！
只見那巨型白骨骷髏，兩只眼窩內燃起兩團幽藍色魂火之后，周身上下骨架都開始輕微震顫。
隨著魂火越燃越旺，幽藍色火光逐漸漫延包裹住整個顱骨內外。原本已經過段舍離百魂蘊骨，但仍比常人頭顱大出四、五倍的慘白顱骨，在幽藍魂火煅燒下繼續凝煉縮小。
直至凝煉成常人頭顱兩倍大小，光澤瑩潤潔白，布滿幽藍色神秘暗紋的奇異顱骨。
而后那些幽藍色魂火，接著向巨大骨架每一處漫延，將整體骨架都煅燒凝煉縮小。
最終凝煉成從腳骨到顱骨頂端三米多高，全身所有骨骼都和顱骨同樣色澤暗紋的模樣。幽藍色魂火這才如同潮水般退去，盡數收歸顱骨之內。只在兩個空寂眼窩中，顯出兩團微微躍動的幽藍小火苗。
身跗幽藍暗紋的白骨骷髏，與先前龐大慘白巨型骨架相比，給人一種極其詭異的生機勃勃之感。
明明只是個白骨骷髏，卻蘊含著無與倫比的澎湃生命力。如果將它放大到百米左右，那就和巨鬼溟尊有七、八分相似。
看來那位巨鬼溟尊，雖然肯定是異界魂魄。但其最初選擇的凝魂方式，應當也是“六合跗骨融魂秘法”。
奇異白骨骷髏緩緩活動周身上下各處骨節，顱骨眼窩內魂火火苗加快閃爍。雖然做不出任何表情，卻能讓人直觀感受到它很困惑。
片刻后，它才以斷斷續續的靈魂傳音方式，表達出它的疑問：“我…，我是…？，我是莫十三？”
這帶有強烈疑問的靈魂傳音，不太像是沖著段舍離問話，反倒更像它在下意識自我質疑。
段舍離表面穩住情緒，沒去接口回應，內心深處已經開始欣喜若狂。
因為“莫十三”正是莫叔本名。他小時候曾聽父親段宗明講過，莫叔家里極為窮苦，偏偏他爹娘生的孩子又多，根本就養不活。
所以除去守家的大兒子，基本上每生下一個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會想辦法賣給別人。
孩子多，又肯定要賣掉。根本就不會給孩子起大名，只是莫二、莫三、莫四的排下來，因此莫叔本名就叫“莫十三”。
窮人家越窮越生，是大安朝民間常態。富貴人家往往喜歡買上一批小孩子，養大后為家族效力到老死。
這樣的仆役和家生子差不多，還沒有家人拖累。他們將來生出的孩子，就會是所謂“家生子”。只要主家不敗散，便世代為主家效力。
莫叔便是當年段舍離的爺爺，從小買回的眾多小廝之一。
此刻能夠想起最初本名，看來莫叔補完魂魄蘇醒之后，曾經的記憶正在逐漸恢復。
那奇異白骨骷髏移動腳步，開始繞著地庫慢慢轉動。同時眼窩魂火疾速暴閃，顯然是正苦苦思索追想。
段舍離屏息凝神，站在原地緩緩扭身，目光始終緊隨著高大白骨骷髏身形。
突然間那白骨骷髏頓住腳步，兩倍人頭大的骷髏頭扭轉，眼窩中魂火閃動，朝向段舍離。
段舍離隨即感受到靈魂傳音響起：“十七！你怎么從云京回來了？我…，我不是讓大少爺變成的妖怪給咬死了么？是…，是十七你把我就回來的？這…？”
那奇異白骨骷髏一面靈魂傳音，一面抬起只余白骨的雙臂雙量，進而查看全是骨架的身軀。
段舍離眼中淚水卻已悄然而下，一步步朝那高大白骨骷髏走去。
沒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只叫他“十七”。而不是對家族中稱呼的“十七少”，或宴暖堂里稱呼的“少東家”。
這是他初世里少年時，跟莫叔發過許多次脾氣，才逼莫叔改的口。除去莫叔和青芽，再沒第四個人知道，莫叔會如此不講規矩的私下叫他“十七”。
莫叔魂魄真的被救回來了！
只要魂魄意識完整，渾身只剩下骨頭架子也沒啥。反正莫叔年紀那么老，早就沒了找女人的念想。變成眼前這副模樣，似乎不會有任何影響。呃…，應當是這樣的吧？
他走近前去，緊緊握住那雙粗大手骨。太多歲月里累積的情感，瞬間如同潰壩江河，終于找到缺口，盡情宣泄而出。
臉上熱淚長流，他幾次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卻哽咽到根本說不成話。
反倒是莫叔以靈魂傳音安慰他道：“十七不要哭，你是少東家呀！又已經當了宴國使團的副使。走到哪里都不算小人物了，給外人看見不好。
用不著替莫叔傷心，變成現在這樣也沒什么。我雖然不清楚具體過程，可大概能猜到幾分。
只要看見你安然無恙，好生生站在眼前，其他事，那就都不打緊！
甭管有啥樣難關，咱總歸能邁過去的。但十七你哭著鼻子，可就走不動路了呀！”
聽到莫叔這樣靈魂傳音，段舍離忽然便覺得心頭輕快了許多。
他畢竟早已不是那個年輕軟弱，未經世事磋磨的段嘉軒了。
剛剛只是一時間多年累積情感宣泄，以致心境短暫失控。
此刻深深吸口氣平抑住情緒，很快恢復到正常。
這時候地庫外面，隱約傳來微弱喊殺之聲。段舍離五感敏銳，已知道是進入深夜。有幾只邪祟異類不長眼，循著大量活人血氣來到段氏老宅內，跟布防的大地行者們廝殺起來。
有意思的是，以莫叔白骨骷髏之身，感應之敏銳，竟與他相差無幾。看來九溟本界補完魂魄秘法當真了得，單憑跗骨融魂，就已堪比淵魔魔軀。
段舍離卻不管外界紛擾，將出使云京在使團中遭遇下毒暗算，后來神山降臨天地異變等等事，一件件跟莫叔細細道來。
虞有年老奸巨猾，過文亭軍略無雙。兩人率領著兩百多名進階一爻“成魔”境界的大地行者，早把地庫周圍守成鐵桶一般。
只要不是薊都城內另外三大勢力大舉進攻，其他小小麻煩，自然不需他再費心勞神。
莫叔眼見段舍離毫不在意，便也不去關注外間廝殺紛擾，專心聽他講述離別后種種經歷。
老家臣莫十三這一輩子忠心服侍段家，跟他親手帶大的小十七之間，感情之深厚甚至遠超尋常父子家人。
比如小十七當初躊躇滿志出使云京前，諸多幼稚舉措，令他后來抗衡段嘉民時極為被動。
但他從始至終沒有絲毫怨念，只想著盡心竭力，把家族大后方給小十七守好。
可惜天象異變，暗世來臨。大少爺段嘉民學會天妖秘法，自身實力暴漲，又勾結外人相助。已遠不是他普通人的實力所能應對。
即使被變成食人妖孽的大少爺囚禁啃噬，臨死前他都在怨恨自己沒守好家業。慶幸小十七遠赴云京，能躲過這一劫。
而眼下他雖然變的，連自己都覺著奇形怪狀。但能親眼再看見小十七無恙歸來，還比早先有了意想不到的長足長進：行事沉穩，思路清晰，術法高強，心性堅如磐石…。
他已經覺得這結果再好不過！其他什么天地異變，邪祟異類橫行，包括他自己成了個大骨頭架子。這些統統都沒所謂。
至親至近，相互惦念的人能團聚一起，彼此支撐。哪怕天天要去面對滄海橫流，天翻地覆的險境，照樣也是心里安穩踏實的好日子。
段舍離和白骨家臣莫叔兩個，一個溫言徐徐相告，一個傳音切切探問。用去大半夜功夫，才將別后彼此情形，都相互了解清楚。
其中最令段舍離掛心的，自然是青芽被送往何處？
原來大堂兄段嘉民顧忌莫叔手中掌握的刀客隊伍，雖然頻頻借用“段氏族老會”名義施壓侵奪族權，但基本都是來軟的，從不敢直接硬懟。
但他攀附宦者令趙大人見效后，又起了進一步攀附宴王的野望。
打聽到負責管理宴王離宮的監園令胡平伯，隱藏身份竟主要是替宴王搜羅民間美女，他便動了心思。
回來后從家里要選出六名，十五到十七歲的美女。以給胡平伯贈婢的名義送往離宮，供宴王到離宮散心時淫樂。
段家雖然不小，但親族、侍女加到一起，適齡女孩姿色過人的也沒有六個那么多。
最后算來算去，算上青芽在內，也才勉強湊出四個。段嘉民當場派人派車馬，就要直接將她們送往監園令胡平伯處。
莫叔聞訊大怒，帶了十二名留守刀客。已經準備萬不得已，就撕破臉除此禍害了。
誰知大堂兄段嘉民突然顯露出強大實力，身旁還多出兩名身手駭人的內廷宦者。
十二名刀客盡數被打成重傷，連同莫叔一起抓進主宅內院地庫囚禁。
那時候莫叔才知道，大少爺已經變成了食人修煉的妖孽。
而青芽她們四個，也在當日就被強行送往監園令胡平伯處。
段舍離聽完整個過程，不禁為自己初世里年輕時的幼稚愚蠢感到難過。
大堂兄明明只是個心思陰毒，行事卻急功近利，毫無章法的蠢貨。
即便像初世那般，自己沒能趕回來。他這種在宴王和宦者令趙大人兩派異族大勢力間，妄圖左右逢源的作死行徑，也多活不了幾天。
當然，以他的地位，不太可能知曉宴王和宦者令趙大人真實身份的隱秘。
恐怕只當宴王就是宴國的天，拼命都想直接抱住最粗那根大腿。
但你本身是投靠宦者令趙大人的小蘿卜頭，隔著他又去設法攀附宴王。即便兩人沒有各自隱秘背景，宦者令趙大人也萬萬容不得。
可就是這么個大事上根本拎不清的蠢貨，卻能把年輕時的自己輕而易舉坑進死局。
還真是沒有最蠢，只有更蠢！
此刻閱歷深厚，回頭再看只覺種種愚蠢可笑。但當初竟完全像落入濃濃迷霧之中，陷阱明明就擺在眼皮底下，拼命去瞧，卻偏偏啥也瞧不見。
往事已矣，眼下既然知道青芽下落，當務之急自然是盡快把她就回來。
但宴王身為薊都最大的地頭蛇，又兼具天外異族閡族的隱秘身份。他麾下勢力并不好動，沖突太明顯，還很容易引起三大勢力連鎖反應，局勢失控的風險極大。
所以還需要盡量探明更多情況，仔細籌謀，爭取一擊就能達成目的才好。
段舍離思慮清楚，眼見暗晝來臨，地庫外老宅內幾處廝殺都已平息。
他便為莫叔和虞有年、過文亭以及眾多大地行者相互引見。
而后趕那七名年紀最小的段家少年，出去自生自滅。薊都段氏就此在他手上，風流云散。
安排十二支大地行者小隊，分別前往南城、北城、西城各處打探消息、監測異常動態。
再專門派出三支大地行者小隊，去往離宮附近，搞清監園令胡平伯處具體情形。、
至于段家剩下的管事、仆役、侍女，以及宴暖堂一眾掌柜、伙計、護衛等等，都交由最清楚情況的莫叔處置。該留的留，改趕的趕，該殺的殺，要求中午之前整肅完畢。
虞有年、過文亭兩人，則讓他們去那三處刀客莊園。把其余半數大地行者小隊和全部家眷，中午前盡數搬來段氏老宅和宴暖堂內安頓。
段舍離準備將段氏老宅和宴暖堂這一整片建筑，當作大地神廷在薊都的臨時據點。和城內其他三大勢力，好好打一場攻防戰。
眼見小十七沉穩有度，指揮分派若定。老家臣莫叔喜出望外，大感欣慰。
整肅處置那些普通人時，也顯得格外歡快高效。明明頂著個沒法有任何表情的超大號骷髏頭骨，竟然能讓所有人都感受到和藹可親？簡直不可思議！
就在一切安排都有條不紊推進，段舍離靜心等待各支外出探查小隊，傳回可用消息之際。
虞有年單人匆匆趕回，向他稟報自己中途被一名奇怪的強者給攔下。
那奇怪強者此刻就等在段氏老宅門外，要求面見少東家。
來人講，只需把他的名字報給少東家。少東家便會知曉他從何處來，也必定愿意和他相見。
段舍離聞言眉頭微皺，只見虞有年臉上神色頗為緊張，似乎受了不小的驚嚇。
耳中聽到他接著說道：“那強者名字很怪，竟不像是大安朝人。他說他叫博雅萬方，少東家您認識他嗎？”
段舍離當然不認識什么博雅萬方，但光聽這名字就能知道。
他和云京城里那位幻瓏寒澈一樣，都是太歲諸族中的成員。
大概是什么博雅一族里，名叫萬方的吧？
他專程找上門來要見自己，難倒是幻瓏寒澈回去稟報之后。
太歲諸族對自己當初那番云山霧罩的忽悠，當真有了什么決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