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楚瑜擦了額頭汗水,出門喚小二打來熱水,沐浴更衣。小二心里嘀咕,這大活人白天洗澡,當真少見,但又見凌楚瑜出手闊綽,便依其吩咐。待收拾干凈些后,邁出房門,朝樓下而去。
樓梯轉彎處,凌楚瑜忽凝步,只見一樓大堂內客座滿當,都是些壯漢粗人,或直視,或斜目,目光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凌楚瑜微笑下樓,只見這些人桌上有酒無肉,刀不離手,劍不離身,目光灼熱,憤恨交迸,像是見了仇人一般。
小二急匆上前,略帶恐懼道:“公子,您······”他在這店里這么些年,還從未見過如此陣仗,這些個江湖好漢分明就是沖著一人而去,他又怕眼前這個公子有了閃失,機靈道:“這里位置滿了,您可移步房中,小人給你送去。”凌楚瑜不以為然,環顧一周,見中庭一方四角桌,只有一人獨坐,便道:“不勞煩,這不有位置,我去拼個桌。”他徑直朝廳中走去,小二來不及阻止,心里暗暗嘆氣,恨不得將他攔住,無奈他走得極快,已經遲了。
“拼個桌!”凌楚瑜不等那人發話,一屁股坐了下去,周圍人紛紛將身子轉動,對著中庭,手按兵器,氣氛頓時緊張。那人微微將手一抬,示意旁人不要輕舉妄動,淡淡道:“一人獨飲無趣,公子可愿陪在下一醉方休。”凌楚瑜哈哈大笑,“有何不愿?小二,取酒來!”
小二動作麻利,抱來一壇酒,兩只粗碗。撕開封紙,登時一股清幽香氣飄來,略帶花香,嗅之便陶醉。
凌楚瑜贊道:“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那人略微遲疑,道:“公子一聞便知,定精通酒道,可不知這酒量如何,敢與先我對上幾碗?”
“恭敬不如從命!”
小二將清亮透明的酒漿倒滿,那人端起晚來,道:“先干為敬。”仰頭便飲,甚為豪邁。凌楚瑜瞧他濃眉大眼,粗狂不失威嚴,英雄之氣滿滿,燃起爭勝之心,朗聲道:“好酒量!”說罷也咕嚕干下一碗,“痛快!”他這些日子奔波不息,滴酒不沾,如今嘗得好酒,不禁拍案喝道:“倒酒!”那店小二愣了愣,心想不能惹了這群江湖人,急忙倒酒。
二人不停歇地干了十碗酒,面色依舊,雙目放光,酒壇卻空,那人道:“再取兩壇,我與公子再飲。”那店小二嚇得腿直哆嗦,這汾酒雖入口綿長,落口甜,可后勁不小,普通人喝上三五碗已經難得,可眼下兩人各干十碗,酒量委實驚人。但他又不敢違逆,只得踉蹌跑去取酒。
美酒再上,那人道:“公子好酒量,卻不知能再飲否?”他語氣盡是挑釁之意,凌楚瑜雖不知他為何對自己有敵意,但喝酒一事他從不退卻,道:“兄臺只要錢兩足夠,喝多少在下都奉陪到底。”那人一聽,甚是不服,抱壇叫道:“好!誰認慫便是孫子。”凌楚瑜單手提起酒壇,一手拖住底部,道:“不許耍賴!”抬起便朝口中倒去。
兩人鯨吸牛飲,酒壇漸光,凌楚瑜率先喝完,而那漢子中途卻歇了一口氣,打了一個酒嗝,才勉強喝完。
“兄臺,還要繼續否?”
那人聽凌楚瑜這么一說,頓時有些退意,這汾酒后勁上頭,已經有些迷眼,非休息個小半時辰方能再飲,可對手卻似乎無事,便知是自己輸了,再喝下去丟臉更大,便道:“凌楚瑜,我今日服了你。”
凌楚瑜一聽他喚自己名字,便知他們是有意而來,那人道:“比酒我輸了你,敢和我比其他的嗎?”
“有何不敢!”他雖不知這群人是何目的,但卻不像要與自己為敵,道:“兄臺要比什么?”那人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自然是討教武功,請了!”他不等應答,先禮后兵,右掌迎面拍來。
凌楚瑜見他掌風強勁,武功不弱,身體真氣自發而生,右掌封上,后發先至。那人怔了怔,兩掌便已相接。他身體微微一晃,不由吃驚,大喝一聲,運勁再吐,威力加重一倍有余。
“霹靂掌?”凌楚瑜微微驚道:“你是軍都寨的大當家雷陽!”那人大笑道:“正是!”說罷右掌直縮直送,勢如雷霆,朝凌楚瑜胸口而去。他號“霹靂掌”,掌法快如電,勢如雷,來去如風,是一種偏門搶攻的路子。
凌楚瑜右掌斜搭,再一封一轉,便卸掉雷陽直撲掌力,道:“雷當家的,聞人寨主可好?”他此行目的就是為了火鳳凰,便出口詢問。雷陽不做回答,道:“先吃我一掌。”他掌力被卸開,微微吃驚,心里大怒,將掌力扯回,暗運內力,勁貫右臂,直取中庭。凌楚瑜不知他為何不答,心想,“待我將你拿下,看你說與不說”。當即勁力暗生,右掌猛沉,將對手掌力強摁下去。“啪”地一聲,兩人掌力均打在四方桌上,木桌豈能承受,頓時炸裂。
這一招便是凌楚瑜昨夜悟出的掌法“水底冒煙”。以河水湍流急下之勢,將對手掌風一并壓倒,強橫霸道。雷陽驚駭不已,他雖知凌楚瑜槍法如龍,劍法超群,卻不知他掌法竟也如此高明,喝道:“好,再接我一掌。”
“霹靂掌”以勢為先,先聲奪人,一旦施展,便招招搶攻,搶占上風。雷陽借著酒勁,出手干凈利落,縱橫分明,其縱險勁,掌未到聲先至,其橫煌煌,勢在掌先。凌楚瑜感到電流游遍全身,大氣都不敢喘,雙腿前后一分,右掌平平推出,拙古大氣。嘭地一聲,雷陽被震得微縮手臂,他咬緊牙關,猛提一口氣,欲跟上一掌。對手越是厲害,他就越發神勇,這“霹靂掌”威力盈久不輟。
可豈料凌楚瑜那一掌力道未盡,仿佛海浪一般連綿不絕,經久不衰。他昨天瞧見纖夫拉船,船重千斤,行動雖緩,但力不斷裂,持久不歇。他也由此悟出這掌法精要。雷陽掌力還未出,便被凌楚瑜持續不斷地掌風壓得毫無還手之力,胸口之氣起伏不定,臉色霎時間煞白。凌楚瑜瞧他氣色不定,怕傷了他,當即撤掌,收發自如。
“雷大當家,承讓!”凌楚瑜淺淺一笑,他初用悟出的新掌法,卻沒想到竟如此厲害。
“輸了就輸,可不做孫子。”雷陽大叫道:“小兒,拿酒!”他生性豪爽,輸了便是輸,往一旁的桌邊坐定,不停抖腳。
凌楚瑜苦笑不得,著急詢問道:“雷大當家,不知聞人寨主當下可好?”雷陽一聽,冷笑道:“你不知?”凌楚瑜一聽,便隱約覺得其中定有玄機,道:“我因傷修養三個月,消息封閉,不知期間發生何事。”
“那凌少鏢頭此番前來,所謂何事?”一背抗大刀的漢子信步而來。他身高八尺,一臉怒氣,像是極不好惹。凌楚瑜抱拳道:“敢問這位英雄如何稱呼?”
那漢子冷眼相看,道:“凌少鏢頭明知故問,咱總把頭豈是你說見就見得。”凌楚瑜大為不解,為何這群人如此敵視,難道就因為自己被污蔑成魔教中人,才如此冷淡。
“既然如此,凌某告辭,自當親往蒼巖上,拜訪聞人寨主。”正欲離去,那人右爪急撲而去,五指如鉤,朝凌楚瑜咽喉鎖去。
被人多番刁難,凌楚瑜隱隱不悅,側身躲開,右掌向上輕推,打向那人脅下。那人咦了一聲,沒想到凌楚瑜竟能從這個角度攻來,自己無論反擊還是閃躲,均來不及。他轉念一想,身體向左一轉,露出后背,任凌楚瑜打去。“當”一聲,凌楚瑜掌擊在他后背那大刀上,那人旋即轉身抽刀,往凌楚瑜頭頂劈去。
這一刀勢大力沉,凌楚瑜縱身飛去,只見那大刀砸在自己方才落腳之地,凹陷出一大坑,若自己身體被這刀砍中,必定被一分為二。
對手出刀毫不留情,凌楚瑜甚是惱怒,他與火鳳凰交情不淺,再如何都不會至此,心想難道她出了什么意外。那漢子道:“等不到那群人,遇到你算你倒霉,我得幫總把頭出出惡氣才是。”
凌楚瑜越聽越糊涂,什么出氣,自己又不曾得罪火鳳凰,不解道:“熊大當家的,我凌楚瑜何事得罪過聞人寨主?”
那人微微錯愕,道:“你認得我?”凌楚瑜笑道:“熊三刀熊大當家,一把大刀威震北方,無人不知,據說無人能在您手下走過三刀。”
熊當家當即大笑道:“三刀不過是江湖朋友給面子而已。敢問這世間有誰敢如此夸大海口,只是我的刀法就三招,打完就完,故而江湖朋友戲稱我熊三刀。”
凌楚瑜見他不拘小節,失笑道:“若我能有幸在熊大當家走過三刀,又當如何?”熊當家道:“走過就過,你想要如何?”凌楚瑜道:“若我贏了,便帶我去見聞人寨主。”
“這個…”熊當家略為猶豫,凌楚瑜問道:“如何?有什么難處。”他思索道:“好,那便依了你。這回可以打了吧。”
他自詡對手走不過他三刀,故而提刀奮進,毫不留力。凌楚瑜急退三步,欲避開刀鋒,但熊當家刀勢陡變,由縱變橫,滾滾而來。
凌楚瑜再退一步,后腰已觸到桌上,退無可退,情急之下側身飛出,熊當家那口重刀收不住勢,噼里啪啦將桌子劈開。
“凌少鏢頭,你這樣閃躲,可不算接了我三刀。”熊當家悻悻而望,道:“有本事你別逃。”凌楚瑜還沒說話,不遠處的雷陽懶洋洋道:“熊少平,你讓人空手接你三刀,就有些不厚道了。雖然你的三板斧算不得厲害,但是讓人以血肉之軀相抵,豈不是以大欺小,勝之不武。”
熊少平臉色登時漲成醬紫色,道:“比試就比試,難道我還特意給他找兵器來不成?”旁變忽然有人拋開一把長劍,道:“凌少鏢頭,盡管拿去。”熊少平怒視而去,仿佛在說哪個多管閑事。
凌楚瑜看了去,點頭報以微笑,拔出長劍道:“熊當家,若我再躲閃,權當我輸。”熊少平握緊刀柄,道:“好,這回看你還有什么說。”話落,挺步疾進,手中大刀當空劈來。他之前故意如此一說,為的是讓凌楚瑜不避開,硬接他的大刀。他刀厚勢重,揮刀如使錘,獵獵做響,旁人不禁皺眉,心想天下第一鏢局的少鏢頭這次是兇多吉少,有些好漢竟別過頭,不忍直視。
凌楚瑜見他出手如此威猛,長臉斜出,快如閃電。熊少平略為輕視,心想自己這刀重,所謂一力降十會,任你長劍如此靈巧多變,都會被這壓倒性的力量折服。
凌楚瑜長劍斜搭在大刀口處,熊少平暗暗加力,欲將長劍斫斷,豈知凌楚瑜手腕一圈,長劍繞著大刀轉一圈,期間夾帶諸多細微變化,如雨點般擊打在刀身,當當之聲不覺入耳,當凌楚瑜的長劍在此回到刀刃口時,熊少平的大刀竟鬼使神差地隨著長劍牽引而去,凌楚瑜再一圈,大刀也隨著長劍轉圈,完全陷入劍勢中去。
熊少平大驚,自己竟是莫名其妙被對手牽引,欲抽刀而出,卻感覺被一股強有力的漩渦牢牢吸緊,無力掙脫。只見凌楚瑜劍圈晃晃,怔忡之際,忽然一劍刺來,已搭在咽脖子上。
“好武功…”熊少平驚恐未定,脫口而出。凌楚瑜收回長劍,抱拳道:“得罪。”熊少平微平復后道:“這是什么武功?”凌楚瑜笑道:“投機取巧的武功罷了。”
他說得輕巧,但明眼人都能瞧出這是一種高深的以柔克剛的精妙武功,不由佩服起來。凌楚瑜之前觀壺口瀑布時,在中游巖石處瞧見許多形似壺口的洞穴,走近才發現,是河水借助旋轉的力量將巖石細細打磨成這類壺口形狀,他由此感悟,若真氣以旋轉的力道打出,不就可以借助這種力量卸掉對手力道,他天資聰穎,一再細研,便悟出這種巧勁之法。可這法子是以輕御重,若對手力道強數十倍,又當如何抵擋?他苦思冥想,忽然想到以吸功大法的吸力或許能彌補,但這些都是他的猜想,沒有證實,今日有心躍躍欲試,沒想到效果奇佳。
熊少平忽然哈哈道:“凌少鏢頭,總把頭有令,一旦見了你,便將你雙腿打斷,遣送回蘇州。但你武功甚高,適才我三刀才出一刀就歇菜,承你之情,沒取我性命,心服口服,諸位兄弟都是見證,對不對呀!”
眾人哈哈大笑,有人附和道:“正是!先是雷當家拼酒輸了,比試拳腳也不敵,熊當家比試刀法也皆敗陣,那咱們兄弟為了給總把頭出氣,只有輪番上陣,以車輪戰累死凌少鏢頭。”一人當即喊道:“拿酒來。我們要灌醉凌少鏢頭。”
大廳頓時哄然大笑,眾人紛紛敲臺拍凳,大呼:“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