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行山寨”中的行并非太行山的行,而是很行的行。據說那伙響馬頭領曾經說自己很行很行,那就叫太行吧,也不知他口中的行是何意。
這數十人呈半圓擋住去路,有一人越眾而出,他背負大刀,刀把末端的銅環上系著一塊紅色布條,鮮紅如血,格外醒目,迎風搖擺,好不威風。
劍有劍穗,君子仗劍快恩仇;槍有紅纓,英雄倚槍笑天涯;而刀有刀彩,大俠佩刀威四方。刀作為百兵之膽,大俠豪氣干云,兩肋插刀,江湖人更喜歡稱刀彩為刀袍。
凌楚瑜跳下馬車,抱拳道:“各位好漢,路過寶地,多有叨擾。身無分文,只有濁酒一杯,以敬各位好漢。”
那十余人冷笑陣陣,心想這是哪家的初出茅廬呆頭呆腦的小子,說話極為好笑,一杯酒就想打發了?叫花子都不這樣打發。
江湖不是一壺酒,是刀口上討生活,是如履薄冰。
“小子,留下你身后的箱子,你小命無憂!”
“各位好漢,小弟我初過貴地,多有得罪。眼下手頭緊,只有濁酒一杯,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日后必定報答。”
“哈哈!”響馬們不禁冷笑置之,這天底下哪有這么笨的傻子,會相信你日后報答的屁話?
“你是哪家的鏢?無鏢旗之物,我又何處尋你。”響馬們瞧他單人單馬,身上所押之物有封條,就想著該是哪家鏢局。可押鏢不掛鏢旗,要不就是傻子,要不就是看不起他們這些響馬草莽。
“若是有鏢旗,豈不是交不到諸位好漢?”
眾人心頭均是一凜,頭皮發麻,這話從一個少年口中說出來,竟不覺是玩笑戲言。
“留下東西,你可以走了!”為首的大刀漢子淡淡說道。他人生得極為硬朗俊俏,刀袍飄飄,獵獵做響,威風堂堂,若不是草莽,凌楚瑜必定以為是行走江湖的大豪杰,大英雄。
“大當家!”如此之人定是首領,凌楚瑜正色道:“小子說過,忠人之事,性命能丟,東西不能丟。”
大刀漢子見他雙眸堅毅,心想或許是個熱血沸騰的愣頭青,初入江湖就只知道忠義禮智孝這一套,這樣的人,往往可笑。他將頭微微一擺,示意手下一名矮漢子動手。那生得一臉橫肉的矮子點點頭,一手擼著袖子,嘴上罵罵咧咧道:“臭小子,你當江湖是鬧家家嗎?”凌楚瑜擋在鏢車前,矮漢子不耐煩地伸出手臂,想將他推開。可手剛搭在他肩膀上,凌楚瑜矮身躲開,左手扣住矮漢子手腕,右手搭在他手肘內側,雙手往下齊壓,矮漢子“哎呀”一聲,被凌楚瑜壓肩沉肘,差點就跪下來了。這手關節擒拿恰到好處,矮漢子大感面上無光,正欲反擊,背后卻挨了推,踉蹌幾步,跌了個狗吃屎。
其余響馬不幫反笑,只有背刀大當家神色微微顫抖。
“朱富田,你奶奶的,平時你就你吃得多,身子像個球就罷了,還被人當成球滾了,太他娘滑稽了!”其余響馬聽了,更是捧腹大笑。
那矮漢子朱富田跳了起來,怒目而視,吐了吐口中的沙土,也不顧鼻子擦破的血,叫咧咧地撲向凌楚瑜。他剛才大意,沒想到眼前這個小子還有點能耐,右拳一揮,心想著要狠狠揍他一頓,才能在眾兄弟面前出口氣。
當拳頭即將打中他背后時,凌楚瑜卻以鬼魅身法微微一側,對手的右拳就從他腋下穿過。朱富田眼睛瞪得老大,難道是最近吃多了身體變遲鈍了?由不得他多想,凌楚瑜右臂忽收,將他手臂夾在腋下,旋即手臂下撥反撩,將對手手臂撥開,再順勢摟住他的腰。朱富田身材臃腫,凌楚瑜手臂一環也摟不全他的腰身,馬步一沉,力從地生,將他退了出去。朱富田冷不防,雙腳拌蒜般失去平衡,又重重摔了個狗吃屎。
這一次響馬們卻不笑了,捏緊了手中的兵刃,出鞘一寸。若朱富田第一次是大意,那第二次就不是這么簡單了。他們落草為寇,身經百戰,能活下來的誰不是經驗老辣之人,兩眼瞧出眼前這個少年絕不簡單。
二次受辱的朱富田一臉凜然,起身后左爪倏忽而來,狠辣迅捷。別看他身子臃腫,雙手卻異常靈活,這一爪一式,頗有雄鷹捕獵的味道,不過是只肥胖的鷹罷了。
凌楚瑜右手點點,雖沒有他威猛狠辣,但如飛燕啄泥,輕盈靈巧。朱富田招式兇猛,但凌楚瑜招招后發先至,置敵于先,專往對手手腕手背招呼。朱富田招招受制,好不痛快,可偏偏沒有辦法,心怒之余,雙爪是越來越快,全無章法。凌楚瑜一開始就沉著冷靜應對,雙手交替穿出,打出一套連環穿云手。朱富田一時不察,胸口連中兩掌,氣得是直罵娘。
“富田退下!”背刀大當家眼瞧他不是少年對手,出聲喝止。朱富田揉了揉胸口,咳嗽幾聲,悻悻退下。
背刀大當家向前邁出一步,朗聲道:“少俠好武功,難怪敢小瞧我們這些草寇。”出鏢不掛鏢旗,不是自大就是目中無人。
“大當家的莫要誤會!”凌楚瑜肅然道:“我只是想結交諸位好漢,才多有得罪!”
“今天我張萬林不管你是哪家鏢局的,為了這口氣,這趟鏢我劫了。”他解下背上的大刀,雙手握緊,刀袍飄揚,格外醒目。
“赤袍大刀張萬林,果然英雄!”凌楚瑜抱拳一躬,言語肅然。
“你知我名號,定是有備而來。”
“張大當家,先聽我一言再動手不遲!”
“張某人從來不跟別人多說廢話。看刀!”張成林雙手拖刀大步而來,那看似普通的大刀實則有六七十斤重,非膂力過人不能揮舞。大刀在地上嘩啦嘩啦直響,震人肝膽。
凌楚瑜猛吸一口氣,右手抄起長劍,掠身就是一劍。張成林大刀上揮,“當”地一聲,將長劍蕩開,余威讓長劍不停顫抖,嗡嗡做響。
“好!”凌楚瑜剛一落地,便瞪足而來,長劍斜穿,直刺對手手背。
“嗯?”張成林心有所思,掄刀就是猛劈,刀重力沉,二者相加,委實驚人。凌楚瑜手腕往回輕勾,長劍直立,若對手還不變招,那他的手臂就會朝劍尖撞去。
張成林怒吼一聲,沉重的刀勢硬是被他向右一拉,斜劈凌楚瑜身子而去。凌楚瑜暗叫厲害,這一刀擋無可擋,只好向后退去。張成林強改刀勢已是不易,已經收不住刀勢,重重砸向地面。
已退在數丈之外的凌楚瑜不禁慶幸,這一刀如此威猛,若躲閃不及,非得被劈成兩半不可,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你是東海派弟子?”張成林鐵著臉道:“我與東海派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意欲何為?”
“借道、結交而已!”凌楚瑜一字一句道,嘴角含笑。
“我可沒聽說東海派弟子有走鏢的,報上名號。”
“打贏了我再說!”
張成林冷笑道:“好大的口氣,我也不管你是何門何派,既然找上門來了,我就沒有退卻的理由。”他將刀袍纏在右手上,左手再握緊,舉刀就是一劈。
劍有劍法,刀有刀勢,張成林的刀沒有招式,全靠刀勢。也不能小瞧了刀勢,不是所有用刀使刀的人都能有。這是日以繼夜不厭其煩地揮刀,才能有揮刀時帶著刀勢。
凌楚瑜一瞧,這一刀雖猛,瞬間就想到諸多破解之法,但卻無從可破。大刀仿佛帶著無形刀氣,任你各種金石,一碰即斷。就這么猶豫一下,已經錯過時機,只好縱身后退。
張成林大刀劈空,順勢再揮刀而去,勢斷意不斷,如黃河之水,滾滾而來。他刀勢就是猛,讓對手感覺不能與他刀口接觸,故而凌楚瑜是一退再退,不敢接其鋒芒。雖是簡單一刀,但帶起的刀勢在刀刃四周上生出范圍一尺的刀風,別說凌楚瑜了,就是換了其他人,也不敢硬接。
“怎么?只逃不打嗎?”張成林出言挑釁。他刀勢雖厲害,可禁不起持久戰。
凌楚瑜一心想結交這群響馬,若只是一昧閃躲,那他們可是心里不服,道:“張大當家這么多人,即使我贏了你,可你那群手下兄弟一擁而至,我豈不是累死?”
張成林冷聲道:“放心。只有我出手,我手下的弟兄絕不會以多欺少,趁人之危。”
“好!”凌楚瑜胸膛一挺,長劍刺去,這是他見識對手刀勢后的第一次出劍。
張成林暗笑,心里想著對方畢竟年輕,這樣輕輕一激,就主動出擊。他握緊了大刀,斜劈而去,勢要將對手長劍劈斷。凌楚瑜忽然收勢,甩手猛點,長劍劃出一道半弧形,劍尖朝對手刀背點去。
“當”地一聲,張成林身子猛地往前一撲,刀重重砸在地上,鑿出一道深印。
“咦?大哥怎么不對勁。”
張成林抬頭怒目,對手長劍又刺了過來,急忙收刀,平掃胸前。可凌楚瑜又忽然收勢,長劍順著對手刀勢所向,又是輕點刀背,張成林的大刀仿佛被加了一重力道,不受控制地甩飛,手臂幾乎把持不住。等他好不容易穩住大刀,對手的劍又忽然刺向自己腋下,鬼魅神速,防不勝防。
“喂,不妙啊,我怎么看老大被那臭小子壓著打?”
“噓,小點聲,想挨老大揍是嗎?”
“你也看出來?”
“我可什么都看不出來。”
張成林處處受制,豆大汗珠從額頭流下,刀袍似乎都浸濕了汗水,越發滯慢。凌楚瑜卻越使越輕松。長劍輕盈,每次都輕巧躲開,然后反擊一點,打在對手刀背上。張成林刀本來就重,凌楚瑜每次一點,都暗暗加力,讓刀的力道又重上幾分,剛開始沒覺得什么,隨著后面體力流失,這一點點的力道都如同十斤二十斤般吃力。
兩人一重一輕地走了二十來招,張成林已經大汗淋漓,氣喘如牛,再難以揮出刀勢。他索性將刀袍松開,單手橫刀于胸前,蓄勢待發。
凌楚瑜笑道:“大當家,要不要休息一下。”
言語一刺激,張成林沉聲道:“不用!看刀。”單臂一揮,大刀呼呼直響。凌楚瑜長嘯一聲,持劍而上。
“這是哪里冒出來的世家小子,武功如此厲害。這可不是鏢局能培養出來的。”
“有一個鏢局或許可以!”
響馬們瞪著眼睛朝凌楚瑜看去,不可思議道:“不會吧,這個怪胎小子是凌家鏢局的?”
“不對呀,我之前聽說了,凌家的少爺可是一個吃喝玩樂、到處惹事生非的,怎么可能有這么厲害的身手,不可能,不可能!”
這凌家鏢局是所有綠林響馬不敢惹的主,傳聞他們鏢師都是要貨不要命的主,不死絕不罷休。還又甚者,凌家鏢局一己之力搗毀劫鏢的上百號人的山寨,其實力恐怖如斯。
“那我們也沒得罪什么名門正派啊!”不是凌家鏢局,他們都送了一口氣。
“別聊了,我看大當家快不行了!”
“嘿,你個損嘴。咱們大當家自號太行,你說不行,是不是想找揍。”
眾響馬一瞧,那少年長劍飄逸,精妙無比,專刺人要害。張成林空有一身蠻力卻處處受制,而如此寬重的大刀若能猛攻,自然無往不利,如今用來防守,無利反而有害,速度更本跟不上長劍的輕盈。凌楚瑜長劍一抖,刷刷三劍,連著擊中對手刀身,這力道一重一重傳來,大刀顫抖不已,張成林雙臂本來就已經酸軟,再被這力道一震,掌心終是握不住刀柄,掉落在地。凌楚瑜順勢平削,長劍搭在他脖子上。
“大當家!”眾響馬紛紛驚呼,兵器紛紛拔出,銀晃亮眼。
“住手!”張成林怒喝一聲,眾響馬紛紛駐足。然后轉頭朝凌楚瑜道:“我敗了。你殺了我吧!”他慷慨赴死,沒有一絲猶豫。
凌楚瑜將長劍從他脖子上拿來,還劍于鞘,道:“大當家,多有得罪。小子說過,此番前來,借道,結交,并無惡意。”
“結交?”張成林笑道:“我們一介草莽,哪有什么資格與少俠你結交?”他瞧凌楚瑜身手不凡,定是出自名門正派,說不定就是東海派。
“好,既然大當家不愿意結識小子,大家就此別過。”凌楚瑜爽快道:“但今天見過張大當家,心里敬佩,敬你一杯,可否。”他雖說的客氣,但手早就解下腰間葫蘆,遞給他道:“不知大當家肯不肯賞臉。”
張成林有些猶豫,倒不是擔心他從中下毒,只是如此豪氣且武功高強的少年,自己竟然沒聽過。半響,接過葫蘆,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你如此豪氣,我豈能認慫,我喝。”張成林奪過葫蘆,仰頭一口,酒水如刀燒般烈焰,實在痛快,遞還回去。
“好!”凌楚瑜拿過葫蘆,也喝了一口,道:“今天有幸能和張大當家喝一杯酒,人生快事。就此告辭!”然后雙手抱拳。
“小的們,讓!”張成林大臂一揮,其余人紛紛左右一分,讓出中間一條路來。凌楚瑜道:“多謝張大當家。不過小弟這里有個東西,大當家也好好看看。”說罷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張成林接過打開,雙眼忽然圓睜如球,驚訝道:“這…這是…”眾響馬覺得不對勁,紛紛上前道:“大當家,怎么?”
“官府檄文,要征討我們太行山寨。”張成林嘴唇顫抖,驚恐之色,難言于表。
“什么?官府什么時候盯上我們了?你小子是官府的人?”響馬們紛紛質疑,怒目相對。
“我不是官府的人,可我上面有朋友,這討伐的公告不日就會貼出,到時候官府會派兵圍剿你們。我路過此地,又對張大當家慕名,故而想告知,還望見諒。”
“你到底是誰?”張成林問道。
凌楚瑜淡淡一笑,道:“凌家鏢局,凌楚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