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聞其聲,便知此人功力深厚,氣息悠長。何瀟之欲探出頭瞧個清楚,卻被凌楚瑜止住了。二人只有背靠著滾燙的火爐,靜靜地站著。
“嘩啦”地潑水聲音,只聽到貞娘驚醒的聲音。來人陰沉道:“醒了嗎?”貞娘輕吐幾聲,大口喘氣道:“孫平風,你這個混蛋。”凌楚瑜聽了心頭一跳,這幕后之人居然是藏劍山莊主人,孫可鑫的父親——孫平風。這也是貞娘有意提醒他來人身份,讓他不要輕舉妄動。
“這么多天了,你嘴巴還是這么硬!”孫平風忽然厲聲道:“看來我對你還是太溫柔了。”只聽得叮叮咚咚的聲音,似乎再找什么東西,忽然“呼哧”地抽鞭子聲音,貞娘慘叫一聲,撕心裂肺。
凌楚瑜面色凝重,示意何瀟之不要動,輕手輕腳地繞過火爐,從另一側探出頭來,只瞧得孫平風背影,他正在瘋狂地抽打一個弱女子,每一鞭仿佛都帶著無窮恨意,毫無憐惜之情。貞娘慘叫幾聲,昏了過去,試問誰能扛得住這沾水皮鞭的抽打。
孫平風見她昏了過去,嘴里罵咧咧幾句,用水將貞娘潑醒。
貞娘不知道如此反復多少次了,水流過鮮血淋漓的傷口,火辣疼痛早已麻木,只是微微抬頭,那雙絕望的眼睛半開著,弱弱說道:“孫平風,你殺了我吧。”
孫平風忽然丟掉鞭子,伸手摸向她的頭,替她將散落前面的發絲向耳后輕縷,動作輕緩溫柔,跟之前粗暴的舉動大相徑庭。他看著貞娘的臉,柔聲道:“貞娘,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打在你身痛在我心。”語氣竟有些懊悔。
“住口!”貞娘忽然厲聲道:“孫平風,你無恥,我這輩子做得最后悔的事,就是信錯了你,別在這里假情假意。”
孫平風道:“別這么說,貞娘,再怎么說你也替我生了一個兒子,這點舊情我還念的。”
“呸!這些年你是怎么對鑫兒的,以為我不知道嗎?”
“我對鑫兒不好嗎?他由我正室撫養,乃嫡長,母尊子貴,是堂堂藏劍山莊少莊主,如今又名列少年俠客榜,前程似錦,以后可是要接替我成為藏劍山莊主人的。”
這孫可鑫居然是孫平風和貞娘的兒子,這倒是讓凌楚瑜大吃一驚。只聽得貞娘憤憤道:“呵呵,前程似錦?你那正妻不能生,你迫于壓力才將鑫兒過繼給她當兒子。鑫兒明面上少莊主,可你藏私,沒有教他正宗藏劍山莊武功,至于鑫兒三年前落敗少年俠客榜。而且你小妾前幾年給你生了一個兒子,你對他才是青睞有加。終有一日,他會取代鑫兒成為你的接班人,到時候鑫兒就是他手下的一條狗。”
孫平風聽完狂笑,道:“貞娘呀貞娘,看來這些年你對我了解還挺深的。看來開客棧只是你迷惑我的借口,為了是時常能看見你那沒出息的兒子。”
“你也不是利用這點,讓我替你辦事?”貞娘道:“你知道我唯一在乎的是鑫兒。”孫平風道:“鑫兒資質不算上佳,但好歹是我的骨血,你這么多年來擔心他的安危確實多慮了。”
貞娘冷笑道:“鑫兒雖不會有生命危險,但他會成為你和你那個兒子忠誠的狗。”孫平風反問道:“那事情你辦好了嗎?你我有約定,只要你替我把事情辦了,我給你機會和鑫兒說明白,至于他是要走要留,我絕不干涉。”
貞娘愣住了,這個條件確實誘人,這也是她這么多年忍辱偷生的緣由。孫平風看到她有一絲猶豫,繼續道:“貞娘,你知道我這輩子的愿望,就是復興我藏劍山莊。壬甲龜殼里的秘密能讓我武功成為天下第一,到時候什么武林盟主、歐陽家,我都不放在眼里。我知道你已經有了壬甲龜殼的下落,只要你告訴我,那天從客棧里逃走的是何人,我就放了你和鑫兒,讓你們母子團聚,還會給你們一筆花不完的銀子,讓你們衣食無憂。”
貞娘沉默良久,突然哈哈大笑,道:“孫平風,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你是不會放過知道這一切的所有人,你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和鑫兒。你自己的東西,你會將它牢牢掌握在手里,即使不要了,就算毀掉也不會便宜其他人。”
孫平風冷不丁一個巴掌呼了過去,清脆響亮打在貞娘臉上,怒斥道:“好你個賤人。你只是區區一介婢女,身份低微,居然敢頂撞我。當年在蒼云教中,我好心將你救下,你在山莊內,你只要乖乖聽話,后院除了我正妻,為你獨尊,你也大可與鑫兒朝夕相處。可是你賤的沒骨頭,居然忘記我對你的大恩,想帶著鑫兒逃走。哼,你就算死,也要埋在我藏劍山莊,永生永世不得離開。”
貞娘舔了舔唇邊的鮮血,露出無比厭惡的神情,譏笑道:“孫平風,若不是因為我是教主夫人的貼身侍女,你會冒著風險救一個魔教中人嗎?你救我無非是想從我口中探出秘密而已。我也是傻,竟被你的偽裝的溫柔給蒙騙了,將壬甲龜殼的秘密說與你聽,還給你生了一個兒子,真是可笑。”說罷凄凄笑了起來。
孫平風看著這個頑固的女子,心知已經從她口中探不出什么秘密了,面露鄙夷地朝她臉上吐了一口濃痰,貞娘下意識將頭一偏,那痰粘在她散亂的青絲上,孫平風心里更加來氣,拿起鞭子又狠狠抽了兩鞭,貞娘倔強地咬牙切齒,忍著巨疼不叫出聲,看得孫平風更加氣憤,又狠狠抽了幾鞭子,待貞娘慘叫聲起,才悻悻罷手。
貞娘備受折磨,已是氣息奄奄,如同死人一般被掛在十字木樁上。孫平風見狀卻喪心病狂般狂笑,道:“貞娘,其實你不說,我也有辦法將人抓來。知道我為什么只殺胖廚子而放走店小二,就是故意讓他活著給我報信,讓他們自投羅網。”
貞娘干笑幾聲,道:“那些人與我沒有關系,你憑什么認定他們會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冒險前來?”孫平風道:“不相干?若是不相干,你早就拿他換取自由了,又何必放走他們。貞娘,這么年了,我還不了解你嗎?你是有恩必報,有情必償。如今我在山莊內外都安插眼線,只要有人偷偷來,定是插翅難逃,到時候還怕不手到擒來。”
貞娘蔑視一笑,道:“隨你!”孫平風大怒,但很快就平復過來,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賤人,你就等著,好好看看,到時候壬甲龜殼落在我手,我定能獨霸武林。你好好把命留住,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卻不敢死,因為你沒有勇氣結束生命,等著吧,以后的日子,有你受的,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貞娘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滿是不忿、鄙夷和不屑。此時凌楚瑜冒了出來,繼續讓何瀟之放風,自己又替貞娘搽拭羞辱她的濃痰。
貞娘沒有躲開,讓凌楚瑜替自己清理干凈。
“多謝!”貞娘淡淡一句,對凌楚瑜的動作并不排斥。
“沒想到你的經歷竟是如此。”
貞娘苦笑道:“被別人利用了二十年,沒有勇氣了結自己,每天都活在深深自責中,簡直是地獄。”
“你還有兒子可以牽掛!”
“兒子?他只知道他的母親是個溫柔端莊的大家閨秀,怎么可能認我這個出身低劣的人為母。就算他知道真相,也決計不會認我。生親不如養親大。”
凌楚瑜露出同情的目光,道:“沒想到孫平風素日里道貌盎然,私下卻有如此猙獰的面孔。”貞娘冷笑道:“這有什么,人活于世,面對各種各樣人,臉上的面具自然多了,最后到底哪個是真實的自己,或許他們自己都分不清了。”
凌楚瑜替她擦干凈臉,將頭發捋順,雖很狼狽,但風姿不減。貞娘忽然道:“你知道孫平風為何要奪壬甲龜殼嗎?”凌楚瑜聽了他們對話,答道:“是為了重整藏劍山莊昔日的威望。”貞娘仰天長嘆,道:“藏劍山莊,天下鑄劍第一,收藏名劍更是數不勝數,可笑,可笑。”
這藏劍山莊以鑄劍聞名,千百年來鑄劍無數,自然鑄造出了不少名劍,都歸于藏劍山莊的劍閣內。可貞娘卻覺得可笑,這讓凌楚瑜不解。
貞娘淡淡道:“你看些鑄劍之地,毫無靈氣,又怎么能鑄造出真正的天地之劍。你再看看他們引以為傲的劍閣,也只不過虛有其表。如今的藏劍山莊,一來不思家傳劍法,竟指望要搶奪別派武功揚威立世,二來不專研鑄劍之術,百年未曾造出一把神兵利器,這不可笑嗎?”
凌楚瑜對于藏劍山莊的軼事也有耳聞,道:“傳言藏劍山莊武功在百年前大部分失傳了,導致如今萎靡不振。”
“你說的可是歸藏劍?這路劍法確實是武林一絕,但你可知它真正的面目?”
凌楚瑜搖搖頭,他曾經見過孫可鑫使過,劍招深諳卦象,變化無窮,若能學全,并不亞于世間任何劍法。
貞娘把頭靠在木樁上,道:“據傳藏劍山莊的創始人是個出色的鑄劍師,也是一名劍法高手。相傳他傾盡心力鑄造了八柄神劍,每一柄神劍都各自創出一招絕學,藏劍山莊就憑著著八劍八式,在江湖上聲明鶴起。”
“八劍八式…難道就是歸藏劍?”
“那時候還不叫歸藏劍,只是每一招須配不同的神劍,威力才能發揮得更大。藏劍山莊后來有執劍八將,也是由此而來。”
凌楚瑜有些發笑,道:“我以前聽說藏劍山莊主人每次比武,身后都有八人僅僅追隨,給他拿劍,比武時候必須聽從指揮送劍,那排場真少見。”
貞娘也笑了,依舊嫵媚,很難想象她之前只是一個侍女。“每一招都要用相對于的劍,總不能讓劍主一人身負八把神劍在身吧。”凌楚瑜想想這個畫面,不禁莞爾,追問道:“那后來呢?”貞娘想了想,道:“后來啊,后來藏劍山莊有個絕世天才,將八招劍法融合貫通,即使用普通的劍,也能發揮出威力,也就是后來的歸藏劍了。”
“那當真是厲害。要說著八劍八招各有不同,相互間又互有排斥,若能融匯貫通又不失威力,當真是絕世天才。”
“這個天才就是兩百年前的莊主,那位獲得一塊天外玄鐵,立下祖訓打造出一把絕世神兵的高人,而那把神兵,就是為歸藏劍而鑄造。”
凌楚瑜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么多故事,訝異道:“原來如此。可那神兵雖鑄成,但被蒼云教所奪,藏劍山莊也死傷半數高手,導致歸藏劍失傳。”
“呵呵!”貞娘忽然發笑,道:“歸藏劍是八劍歸一。如今只是丟了一,八劍任在,后人為何拘泥于丟掉的一呢?既然能前人能八劍歸一,后人為何舍近求遠,不思進取,去偷學別人的武功,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堂堂名門世家,數百年歷史,到最后居然數典忘祖,不思本源,妄想以別派武功重振家威,確實可笑。
貞娘嘆氣道:“這也不奇怪。當年我教…蒼云教教主以吸功大法屠戮藏劍山莊,二十年前教主百里無極更是憑借玄清游炁連敗諸多高手,在他的眼中,或許這才是正真的絕頂武學。”
“哼,什么絕頂武學。連自家武功都沒練到化境,妄想學他人武功,豈不是貪多嚼不爛。”
貞娘道:“你年紀輕輕倒是看得看。這世間武功多如牛毛,今天一個玄清游炁,明天指不定又來一個玄清真氣,這都是人無休無止的貪婪洞窟。”
凌楚瑜贊同,他相信世間武功高低不在武功本身,而在于人。那些絕頂高手,往往都是手中無招,心中亦無招,尋常一劍,在高手手中如天外之筆,劃破蒼穹,這是意,而不是招。
“那孫平風又是如何得知這壬甲龜殼秘密。”
面對凌楚瑜的追問,貞娘有些不想回憶過去有關的種種。但還是說道:“當年蒼云山被東方魄擊破,教主和教主夫人橫死,我們這些人就淪為他們屠戮和賤淫的對象。我武功低微,好不容易逃離魔掌,卻不成想遇到了隨大隊進山的孫平風。他擺出和善的面孔將我救下,帶我回莊里休養。久而久之,我對他暗生情愫,在他的花言巧語和溫柔體貼下,我把我知道的所以都告訴他,包括壬甲龜殼的事。后來他心性大變,對我不復往昔,我才知道他對我都是假情假意,為了是從我口中得知玄清游炁的下落。我懊悔不已,本想一走了之,但我腹中以有鑫兒,孫平風豈會讓我離開,將我困在莊里,直到鑫兒出世。”
“那后來呢?你為何又到荒山野嶺開起黑店來。”
貞娘無奈道:“我生下鑫兒后,孫平風更加不理我,本以為可以偷偷帶著鑫兒遠走高飛,豈知他竟然將鑫兒過繼給正妻,借此讓我替他辦事。”
“但是你并不知道壬甲龜殼的下落。”
“沒錯!但我好歹是教主夫人的貼身侍女,與教中人較為熟絡,若是遇上熟人,說不定會打探出龜殼的下落。”
“這回還真讓你碰到了。”凌楚瑜啞然失笑。
貞娘旋即問道:“那壬甲龜殼連夫人都不知道在何處,我也只是聽說教主連夜將經書封存,你從何處得到,又怎么知道它的來歷。”
凌楚瑜把事情經過大致說了,怎么誤打誤撞進了歷代教主的“自省室”,看到“自省石板”的經過,道:“說真的,這個龜殼機關精巧,就算得到了也是打不開的。”
“既然打不開,那就有勞少鏢頭留下給我孫某人,我必當感謝。”孫平風的聲音如雷擊般刺穿凌楚瑜的胸膛。看到貞娘帶著歉意的目光,凌楚瑜雙眼睜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中了兩人的苦肉計,掉入二人精心設計的局中。
孫平風將何瀟之一手提起,隨意丟在地上,后者一動不動,也不出聲,但眼睛打轉,顯然是還或者,應是被點了穴道。
孫平風拍了拍手,拂去衣上的灰塵,道:“少鏢頭果然精明,連我都差點上了你的當。”凌楚瑜回身過來,面對孫平風霸道的氣勢,冷峻說道:“晚輩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