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塹被攻破的消息傳得極快。
傳令兵神色慌張,幾乎跑斷了腿。待到山門前,終于是再也跑不動,那口始終調著的氣,終于像皮球一樣泄了氣,雙腿失去知覺,“撲咚”一聲,摔在地上。
一直在守山門的陸豐見了,拖著跛腳,一高一低,踉踉蹌蹌,艱難地過去,扶起那傳令兵,搖了搖他的身體,急忙道:“兄弟,發生何事?”那傳令兵面色蒼白憔悴,嘴唇發紫,已經精疲力盡。他顫顫巍巍地說道:“陸大哥,第一道天塹…被破了。”說罷便悲呼一聲,暈了過去。
這幾個字雖細弱如蚊,但陸豐聽得清清楚楚,身如雷擊,腦子轟然炸開,一片空白,身后人紛紛圍了過來,關切道:“陸大哥,發生何事?”陸豐雙目無神,這個消息讓他難以置信,不知多久,才呆呆道:“快稟告教主,第一道天塹,破了。”
議事廳,石桌前,九人圍坐,表情不一,各有心思。高時看著石桌上的沙盤,面無表情,手中細細的長棍伸將出去,棍頭是一個分叉,慢慢將石桌上標注第一天塹的兵力部署的棋子依次拔掉,表示這里已被攻陷。其余八人默不作聲,但這議事廳充滿凝重的氣氛,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來。
“大家都說說看,如今局面該如何應對?”高時終于打破沉默,他是代教主,必須由他先發話。
有人開口,吳罡拍案而起,他對高時向來不滿,前教主百里無極解散蒼云教,為的是教眾的性命,而高時他如今違背前教主遺命,召集舊部,他怎么不怒,道:“從一線峽到天塹,兄弟們死傷無數,這就是你要的結果?”
高時并不有太多波動,教里的八散仙,也只有吳罡對自己此舉相當排斥,秦之槐態度一直模棱兩可,不支持也沒有反對;閻羅王、崔顏、余秋白三人是站在自己這邊的,不然他們也不會最早趕來蒼云山;馮易煙性格怪癖,向來恥于和那些自命不凡的武林人士為伍,和教中兄弟也不親近,如今卻肯接令而來,確實出乎自己預料。至于后面兩人,他們眼光高,性子桀,除了前教主百里無極,從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如今也肯領命而來,大感意外。
“烏鴉”卓羽離,是蒼云教情報首領,八散仙之一,輕功卓越,面容清秀,背地里卻心狠手辣,他此刻靠在石凳上,雙腳搭在石桌上,悠哉悠哉,似乎事不關己。
他身邊那人戴著一個面具的男子,那面露丑陋至極,旁人看了定會嚇一跳。他正是蒼云教八散仙之一的曲影蹤。他擅長暗殺,出手無聲無息,而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他那易容術。他臉上的面具據說就是將人活活剝下的皮制成的。從來沒人見過他的真正樣子,除了百里無極。
此二人只對百里無極唯命是從,如今接到高時的傳命,居然趕了過來,但他們來此的目的,其他人都不知道。
高時面對這些心懷鬼胎的八散仙,嘆氣道:“如今局面,也是我意料之外的。本以為就憑那些正道人士那些人手,大多是草包,但竟能攻下第一道天塹。”說罷眼光瞟向馮易煙。他如今手握蒼云教所有人手,一切調派都聽從他的指揮。這也是高時“用人不疑”的大度之舉。如今得此敗局,自然也是矛頭所指。
從一線峽到谷內,再到天塹,馮易煙可謂是接連頹敗,尤其是丟了一線峽,相當于丟了門戶,而峽谷內擺出的八極陣也沒能將對手消滅,反而龜縮在天塹之內,這讓很多人不理解。
吳罡雖然對馮易煙不是很友好,但他的指揮才能還是佩服的,如今卻接連敗退,而且敗得不能理解,心有質疑,道:“老馮,我也有問題要問你,為何撤走谷內的八極陣,讓對方劍指天塹?”
馮易煙雙眼寒光一閃,眉宇間透露著殺氣,他一向不喜與人相處,不想解釋的事若被別人追問,那便是逆了他的鱗。
沒等他發怒,秦之槐笑呵呵道:“老馮,今天是商議要事,大家都是各抒己見,老吳就一個酒鬼,他哪里懂打仗,就圖個口舌之快。”
吳罡怒目而視,道:“你個死道士,說誰酒囊飯袋呢?你也不就一個文縐縐、酸溜溜的臭儒酸,憑什么說我。”秦之槐笑而不語。
在蒼云教中,除了前教主百里無極,就屬玄機道人秦之槐讓馮易煙佩服三分,他也不愿理會吳罡這個莽撞之徒,道:“我早就言明,歐陽靖手下不弱,有塞外騎兵,東海弓手,南嶺甲兵,又有破八極陣之法,若還不撤,只怕會被消滅殆盡。至于天塹的失守,早也在我意料之中。”
“哦?”高時問道:“馮先生是如何得知?”馮易煙淡淡道:“歐陽靖孤注一擲,定會以全部兵力奪取天塹,我們兵寡將微,自然不是對手。”
“既然如此,為何不派重兵把守?”吳罡很不理解,對戰要知己知彼,既已知彼,為何不針對部署。
馮易煙依舊冷淡,道:“這天塹雖占據地利,但此地不能展開,人多反而束手。而且我們的部署已經盡在對手掌握,加上如今我們人手有限,這些都是些新兵,權衡之下,不得不做出此舉。”
同為情報頭領的卓羽離認為,這是馮易煙是故意把責任推給自己。刺探情報不僅僅是自己的事,同時兼任鏟除一切外來的情報人員,他冷眼旁觀,不悅道:“馮先生此話不妥吧。我早就已經將前來刺探情報的人都斬了頭顱。”此前歐陽家和公孫家派出的探子,皆死在他手。
“若是蔣狄呢?”馮易煙只是淡淡一句,卓羽離立刻臉色大變,將搭在石桌上的雙腳收回,直起身體,要論輕功,他和蔣狄不分伯仲,連手法也都不相上下,若真的是蔣狄親來,卻有可能做到無聲無息,此等大辱,只好閉口不言,心里不知道暗暗罵了馮易煙多少遍。
余秋白道:“如今歐陽靖已經在第一道天塹布下重兵,我們可是被堵在這里了。馮先生可有良策?”他這二十年來玩樂人間,自由散漫慣了,如今被困在此,豈能忍受?早就想讓徒弟謝問柳下山拐來女子,好好地解悶一番。
馮易煙道:“歐陽靖之所以布下重兵,因為他人手不足,意在圍困,等待援兵。如今快入了冬,不利用兵,我猜測他意圖在明年春暖花開時,才會大舉進攻。”
“什么?明年!”余秋白顯然是耐不住這深山清苦,道:“怕是他們沒攻過來,我們早就餓死了。”
馮易煙冷笑置之,他知道余秋白的性子,道:“放心,這里早就屯了糧食,夠你過兩個冬天。”
“難道我們就這樣被圍?等到他們援兵來,束手就擒嗎?”
“那就要問問高教主了,咱們昔日這么多弟兄都化整為零,如今在這蒼云山的不足三成,其他人的下落,只有高教主才知。”馮易煙言下之意,頗有怪罪之意。護教如此大事,主力軍不在,又如何能勝?
高時意味深長道:“我人微言輕,昔日諸多兄弟都不肯聽從,我這個教主就是一個空殼子,如今山上的這些,都是這么多年辛辛苦苦擴充的,這今后還得仰仗諸位了,替我多分擔分擔。”
“呵呵,代教主過謙了!”一旁默默不說話的曲影蹤開口了,他聲音低沉,雖不大聲,卻能讓在場的人聽得清清楚楚,“昔日代教主可掌握半數教眾,勢力滔天,可不像如今這樣局面。”
高時心里明白,道:“曲兄弟,話可不能這樣說。百里教主在世時,兄弟們都馬首是瞻,我承蒙百里教主看得起,管理教務,大伙兒看著教主的面子,給我一些薄面罷了。”曲影蹤呵呵一笑,就沒有說話了。
高時看向閻羅王,道:“閻兄弟,你怎么看?”閻羅王那肥墩墩的臉上笑容可掬,可在座的人都知道,他殺人如割草芥,是八散仙中最濫殺之人,他擠出笑容,露出鮮紅的舌頭,道:“有馮先生在,還怕了他們?可如今對手勢頭正盛,不如待我前去殺他們個十來人,好給他們當頭一棒,讓他們寢食難安。”
在座的人都屏住呼吸,這閻羅王把殺人說得如此談笑風生,卻又讓他人確信他肯定會這么做,竟有些害怕。吳罡不信道:“閻老鬼,我不是潑你冷水,殺幾個小兵對他們來說影響不大。”閻羅王笑道:“那每天殺幾個人,等到來年,不就沒什么人了嗎?”吳罡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哼哼兩聲就不出聲了。
高時道:“閻兄弟,我知你取人首級如探囊取物,但對方人多,什么時候才殺得完?”
“我只知道殺人,其他的不是我該想的。”
吳罡哈哈大笑,道:“閻老鬼,你怎么和曲無影一個德行,只管殺人。”
“不一樣!他挑人殺,我不挑。遇到誰,誰倒霉。”
這話不假,閻羅王體形雖胖,但武功卻是八人中最強的,吳罡以前還開玩笑說:“你如今這么胖了武功還這么厲害,要是瘦個幾十斤,那不得天下第一。”
高時道:“好了,如今我們是兩軍對壘,不是單打獨斗。”然后對一直不茍言笑的崔顏道:“崔兄弟,你說說看。”
沒等崔顏開口,吳罡卻冷笑道:“要是等他崔不說開口,怕是要天黑。”吳罡東扯一句西扯一句,讓高時心里不舒服。吳罡打心眼里不尊重他,即使自己已練成“玄清游炁”。
余秋白不耐其煩,道:“吳酒鬼,你能不能消停一會。教主讓大家各抒已見,你整天吵吵地沒完,讓人心煩。”
吳罡不服氣,有人理他,更加來勁,道:“既然要讓大家說,當然要說個痛快,藏著掖著不就是活活讓人憋尿?活人都能讓尿憋死。”
“那你說的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對護教大事一點用也沒有。”余秋白慍怒,這樣一個蠻不講理的人,居然也能和自己位列散仙,讓他不能接受。
吳罡擼起袖子,道:“那我就好好說道說道,二十年前百里教主遺命,讓大家解散歸鄉,隱姓埋名,過著安生的日子。可有些人不愿意,偷偷地又組織起弟兄來。現在好了,二十年前的悲劇又重演,正派圍攻,兄弟們又得遭殃,死于兵亂,那你們說說,這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在場幾人都默不作聲,吳罡這話直擊痛點,如今的蒼云教已不復往昔,只是一盤散沙而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雜念,各懷鬼胎,人心根本籠絡到一處。高時長嘆一聲,道:“那我來問問各位,我教教義是什么?”
“救濟蒼生,扶國鋤奸。”開口的居然是崔顏,他一字一句,說得極慢,卻又讓人不敢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