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楚瑜內力全無,反應卻快得驚人,不知從哪里拾起一把長劍,朝著高時后頸刺去。他素來冷靜,高時沖破穴道后,沒了之前的鎮定,取而代之是濃濃殺意。他只是余光瞟向駱歆心,凌楚瑜便知他將怒氣朝她撒去。若不是駱歆心與仇東時合謀,他高時的地位無法撼動,也不至于被發現秘密,身敗名裂。
“一劍浪天涯”,雖無內力支撐,可劍意盎然,大有無窮無盡之意。凌楚瑜自從三輪七脈被封后,一身內力使不出,反倒讓他耐心專研劍道。這一招雖沒魏谞使得深遠綿長,也沒王如萱揮灑時的幽靜空嵐,他這一劍仿佛是帶著綿綿恨意,奔赴天涯。
高時驚訝之余斜掌劈來,他掌勁渾厚,透過長劍傳至凌楚瑜體內,當即劍斷人傷。他不禁奇怪,能使出如此劍招的人,內力竟然差得無法想象。
“不易!”駱歆心悲呼一聲,身法搶出,繞過高時,撲向凌楚瑜。她神色緊張,竟一時間喚起了凌楚瑜的表字來,透著無窮關切之意。
“哪里走!”高時豈能容她,右手快如閃電,朝她后頸拿去。仇東時見此,急忙揮掌搶出,道:“休傷我娘!”兩掌相接,高時覺得他掌力霸道,勁力透心鉆來,急忙運功護住心脈,悻悻道:“摧心掌!”他瞧著仇東時,怒火燎天,右掌當即拍去。仇東時方扛了他一掌,尚未緩過勁,而另一掌已然拍來,他驚慌慘叫道:“救我!”他下意識是希望母親駱歆心相救,可此時救他的卻是吳罡和閻羅王。他不免失望,斜眼看去,只見自己母親正摟著凌楚瑜,一副關切的神情,對自己卻未曾瞧上一眼,心登如刀絞般,將氣都朝高時撒去,怒喝道:“高時,納命來!”他不解為何母親對凌楚瑜這么上心,當駱歆心向他詢要“吸功大法”時,他就隱隱覺得她這么做的目是要給凌楚瑜療傷,所以他將計就計,在默寫時候故意漏了幾篇,借著她的手給凌楚瑜,后者才更為相信這吸功大法的真實性。
“為什么,為什么母親對他與眾不同,甚至比我還要好!”他心中念念不休,越是無法理解,怒氣就越盛,盡數朝高時打去。高時由于強沖穴道,內力大損,與三人交手,又得抽身運功抵抗“摧心掌”,漸漸被三人搶回主動。他心里憤慨,若時這般下去,豈能活命?他忽然身法游弋而去,像條泥鰍,瞬間沖出三人包圍圈。可他前腳落地,余秋白、馮易煙、卓羽離又圍攻過來,封住他的退路,又纏斗一起。
“高時,今天你休想活著離開蒼云山!”余秋白與他交得兩招,發覺他掌力略滯,正如秦之槐所言,高時為沖破穴道大損真氣,當下認為是天賜良機,故而更為賣力,定要殺他替百里無極報仇。吳罡和閻羅王見他被圍,急忙馳援,頓時六人圍攻。
高時竭盡全力,沖不出包圍,斗然間大喝一聲,掌風奔騰如馬,氣勢恢弘。眾人不料他還能有如此強勁內力,急忙抵抗。高時一招迫得眾人由攻轉守,委實可怕,正要趁勢而上,卻發現丹田空虛,無法凝掌。他知自己今日消耗過巨,這“玄清游炁”雖強,也架不住幾大高手這般車輪戰,當年百里無極也時拼了全力才勉強勝了六大派,此后回山靜養,被東方魄偷襲才落得敗。
他心有退意,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可又不甘瞧著仇東時搶走自己的教主之位,將自己多年心血毀于一旦。他凝視尋人,只見仇東時距自己兩丈之外,中間隔著吳罡等人,若想取他性命,非又得和眾人交手,得不償失,只得放棄。他轉向一邊,卻見駱歆心摟著凌楚瑜,覺得可笑,這女人竟不顧自己養育多年兒子性命,對一個外人如此憐愛,當下竟同情起仇東時來。他想著雖不能殺了仇東時,一掌擊斃駱歆心也能暫消他心頭之恨。打定主意,奔著駱歆心背心而來。
凌楚瑜方才被高時震開,侵入體內的內力與自己體內的內力對沖,三輪七脈鼓脹,諸身百穴如針扎難受,差點昏厥。此時駱歆心趕來,以為他深受重傷,將他摟在懷里慟哭。凌楚瑜受寵若驚,待緩過勁來,靦腆道:“師伯…”駱歆心聞聲大喜,捧著他的臉道:“你沒事了?”又將他摟了緊些。
就在此時,高時悄無聲息殺來,朝駱歆心背上打去。她關心則亂,竟毫無察覺,凌楚瑜大叫一聲,可身子無力,無法相抗。危機關頭,兩道倩影殺出,王如萱掌風飄飄,宛若仙女,蘇媚鞭如毒蛇,狠絕毒辣,兩人反差極大,卻又給人賞心悅目的感覺。
“唔!”高時沒想到眼前的這兩女娃武功不俗,道:“不愧是玄機道人的弟子!”他右掌一圈,將王如萱掌力帶走,左掌猛地拍向蘇媚鞭頭,如驚濤拍岸。這一心二用,輕而易舉將二人擊退,再凝掌朝著凌楚瑜和駱歆心拍去。
此時駱歆心已回過神來,可這掌太過霸道,掌風籠罩二人,若自己躲開,那凌楚瑜定遭掌擊身亡。她想也不想,擋在凌楚瑜身前,用身體護住他,胸口結結實實地挨了高時這掌。
“娘!”仇東時悲呼一聲,與眾人怒奔而去。凌楚瑜也是怒不可遏,奈何無能為力,四下尋找,卻沒有趁手武器可用。高時一掌后也登覺不可思議,這女人寧可犧牲自己性命也要護他周全,非一般人的情分能揣之。他怔怔出神,冷不防背后中了一掌。吃了痛他才回過神來,急掠數丈,退到大鼎之上,一腳踏在耳鼎,俯瞰眾人。
眼下的蒼云教,教中弟子內斗,場面混亂,全無同袍之情。他曾殫精竭慮重建的蒼云就此土崩瓦解,神色悲痛欲絕。驀地想來,自己以非那個右護法高時,而是東方家的派去的內應,這身份轉變使他霎時間幡然醒悟,露出猙獰笑容,看著眼前的場景不在悲憫,還得意的狂笑,享受著這顛覆滅教的快感。
“今日之敗,高時銘記于心,就此別過,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后會有期!”他縱身躍落下地,往前廳奔走。
仇東時瞧見駱歆心昏迷不醒,生死不明,怒目而視,道:“惡賊休走!”他大步沖前,欲和他拼死一戰。高時頭也不回,哈哈笑道:“豎子無謀,狼子野心,空有心機城府,難成大事,又豈會是百里教主之子。”說罷他大袖一揮,掌風將廳門嘭嘭打開,帶著數十名副堂主和舵主退入大廳,廣場上其余弟子也是且戰且退。待他們全退入大廳后,將門關上。
眾人不知他這是何意,不往山門沖反而退到大廳,難道想據守不出?這里面沒水沒糧,只要圍困數日,非餓死不可,豈會走這條死路?
“里面有密道!”仇東時忽然喝道。高時想全身而退,須借助密道。這密道曾是高時帶領東方魄從中潛入,事成之后又將原來出口封住,往另一側又開了出口。眾人一聽,知他想借密道逃走,急忙圍上,可叛逃的蒼云弟子在內以盾抵住大門,不讓眾人踏進一步。仇東時急躁不安,急忙下令讓眾人撞開大門,可大門死閉,難以破入。
“算了!”秦之槐心知大勢已去,就算破得大門,以高時為首的首腦已經離去,留下幾個送死的弟子而已。仇東時忿忿不平,捶胸頓足,大叫可惜。
秦之槐急忙下令救治傷員,清除蒼云山上高時存留的余孽。駱歆心挨了一掌,生死不明,被送回山語閣。這一場蒼云教的內斗,以兩敗俱傷的代價結束。
此戰之后,蒼云教群龍無首,只得八散仙主持大局。馮易顏和卓羽離帶人清剿山上高時的人馬;曲影蹤、吳罡和仇東時帶領七名堂主下密道勘察,封住一處密道出口以防后患;崔顏右臂骨折,加上內力耗盡,需靜心調養,閻羅王和余秋白傷勢加重,也得靜心調養;秦之槐威望甚高,深得人心,則在山上主持大局。凌楚瑜和王如萱被安排在客房休息,駱歆心則由蘇媚悉心照料。
過了幾日,山上一切事宜漸漸平穩。眾人商討教主之位該由何人擔當。蒼云教經歷此難,元氣大傷,人心終日惶惶,死氣沉沉。可好歹也是大教門派,豈能一日無主。仇東時眾望所歸,以揭露叛徒的重大功勞,登上他夢寐以求的教主之位,從此更名為百里易,開始他的權謀天下之路。
山語閣內,檀香繚繞,駱歆心臉無血色躺在床上。旁邊一老道替她摸脈,良久未言,皺眉不展。
“前輩,我師伯她傷勢如何?”一旁男子神色緊張問道。老道沉吟未語,他旁邊站著的女子小聲詢問道:“師父…”老道依舊閉口不言。
“前輩,您到底是說句話啊,成不成好歹說一聲,別在這里唉聲嘆氣!”男子再也沉不住氣,厲聲言喝道:“別這么吊著人心臟,受不了。”老道緩緩睜眼,欲言又止,男子更是怒了。
“不易!”駱歆心微張雙目,弱聲說道:“別難為玄機道人了,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救不回了。”她語氣孱弱,細若游絲。
凌楚瑜急道:“師伯,你定不會有事的。這道士什么疑難雜癥都能治,他定會醫好你的。”駱歆心微微笑道:“能治病不能治命,別難為他了。”凌楚瑜不死心,忽然道:“對了,師伯,我認得一個神醫,他定有辦法,我這就下山找他去。”他正欲轉身,駱歆心軟綿無力的手搭在他手背上,只是搖搖頭,并沒有說話。
那道士此時開口道:“高時這一掌震碎了夫人心脈,夫人雖有內功底子,但傷勢過重,大羅金仙也難以救治。”他重重嘆氣道:“我現在只能維持夫人一月生命。”凌楚瑜道:“那一月后呢?”道士答道:“看天意了。”
凌楚瑜悲呼,駱歆心反而釋然道:“還有一個月,看來上天已經夠垂憐我了。”他轉頭看向凌楚瑜,帶著愧疚道:“不易,之前對不起你,本想跟時兒討要吸功大法,助你恢復功力,可惜那孩子終是留了一個心眼,竟害得你傷上加傷。”她低眉欲哭,繼續道:“你放心,在我歸去之前,定會向他討要吸功大法全本。哎,是我這么多年對他不好,才使他性子怪癖陰狠,都是我的錯。”
“哼!”屋外蘇媚冷哼道:“自從當了教主,從未踏入山語閣半步,只怕是忘了主母您了。怎么向他討要?他這個人就是忘恩負義。”駱歆心聽罷后苦笑道:“還有這個好孩子,我也未成好好管教她。不易,若我走了,媚兒她無依無靠,我只怕…”言下之意,大有讓凌楚瑜照料之意。蘇媚在外泣聲道:“主母,媚兒自有主張。”可過了良久,屋內一片寂靜,她終等不到回話,跺了跺腳,憤然離去。
待她走后,駱歆心嘆道:“不易,那孩子是逼不得已,你千萬不要怪她。”凌楚瑜搖搖頭,道:“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會放在心上。只可惜我是背離正道的叛徒,她跟著我反而不利。”駱歆心愁眉苦臉,心知凌楚瑜眼下遭遇,全是仇東時所設計,悲戚道:“怎么會如此…”她神情悲慟,顯然不想事態已如此嚴重。
“夫人好生休息,老道士無能無力,不要見怪!”秦之槐緩緩起身,欲要離去。駱歆心感謝道:“玄機道人,此番揭露高時陰謀,幸得有你有助,駱歆心在此謝過。”秦之槐搖頭道:“可惜讓他逃了,教主大仇一日未報,我一日不退出江湖。”他言下另有深意,眾人聽得出來,目送他離開。王如萱也識趣,借著送師父為由離開屋子,只留凌楚瑜一人。
凌楚瑜有些難以啟齒,那日大戰,駱歆心當眾展現出的關懷已經超出同門長輩關愛,這讓凌楚瑜有些無所適從。駱歆心卻忽道:“不易,我命不久矣,可否答應我幾件事?”
凌楚瑜點點了。
駱歆心想了想,才緩緩道:“我會讓時兒交出吸功大法,替你療傷,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為難他,我也會說服他不要為難你。”
這第一件事就讓凌楚瑜不知該如何是好,他與仇東時的恩怨,非一兩句話就能冰釋前嫌,就算自己不計較,難免他日后報復。可看在駱歆心的面子上,只能點點頭。
駱歆心知道難為他了,心有愧疚,繼續道:“媚兒之事,還需你多上心。剛才那個姑娘是你未來媳婦吧,她人不錯,可與媚兒決融不下。我走后她也絕不會留在山上,到時她一人闖蕩江湖,惹了什么事,你得多幫幫她。”凌楚瑜想了想,點點頭。駱歆心笑道:“好孩子。還有最后一件事,我會吩咐時兒替你洗刷冤屈,待真相大白后,你好好做個鏢師,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再卷入這江湖中的恩怨糾葛了,這是我最大的希望。”凌楚瑜聽完,這三件事就是之前她敦敦叮囑之事,臨了前又叮囑一遍,他豈能不聽。駱歆心見他都一一答應,似乎長長舒了口氣,面露微笑,仿佛此生無憾,緩緩睡去。凌楚瑜不敢打擾,在旁侍奉一會后,也默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