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山脈綿綿,巍峨如龍,深不知處。秦嶺古道,橫亙東西,乃華夏南北分界線,這里地勢氣候也復雜多變。
秦之槐和吳罡二人順著小路而行,約摸半個時辰,來到一處兩邊均是峭壁的峽谷,面前的路越來越窄,抬頭望天,只見一縫。
二人在兩峭壁之間的小道行走,小道鋪著青石階梯,緩緩而上。吳罡有些傷感道:“一線峽…很多年沒來了,這路都荒廢了。”說罷踏了踏階梯上的青泥。
“是啊!”秦之槐也感嘆道:“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里可沒有當年的景象了。”吳罡笑罵道:“你個臭道士,說話總是文縐縐的,聽了怪不舒服。”秦之槐無奈道:“可能吧。人年紀大了,容易多愁善感。”
二人沿著一線峽一直往上走,大約一炷香時候,前方隱隱有光,出了峽谷口,豁然開朗,是一處深谷,四周山脈連綿起伏,仿佛一個巨大的碗口。前方遠處幾排青瓦紅磚的農舍依舊如故,卻已經荒涼,沒了生氣,門口栽種的桑麻樹木,也干枯萎靡。農舍四周的田地,也是雜草叢生,已經被踏平,沒了生機。
吳罡看著心里黯然神傷,想當年這里一片欣欣向榮,如今這般凋零,心頭難免一痛。伸手入拿懷里的酒壺,卻早就忘記身上已無酒可飲,長嘆一聲,直搖搖頭。
二人穿過峽谷,眼前高山起伏不定,好似一座座瞭望塔,分布四周,這便是蒼云教的天塹。這些山峰高低不均,看似分布雜亂,實則頗有章法,可屯兵,可設伏,可監控,可攔截,前后呼應,配合得當,能抵十萬甲兵。
忽然有人高聲道:“天外青山樓望樓…”吳罡愣了神,下意識張嘴說道:“甲兵不勞天下服…”
“來者何人?”
“酒中散仙——吳罡。”
“往哪里去?”
“天下之大,歸心一處,滄海桑田,此處為家!”吳罡越說越激動,這些詞根本不需要想,下意識便說了出來。
語畢,只聽見兩側傳來機關鈕括的答答聲音。吳罡激動道:“娘的,這里機關還在,為什么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還有兄弟在這里?”秦之槐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吳罡正色道:“臭道士,你老實跟我說,教中兄弟有多少來了?現在誰是主事人?”一路上吳罡都在問這里怎么回事,而秦之槐卻一直說,“到了你就清楚了。”如今是再也忍不住了。
秦之槐還是依舊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吳罡深深呼一口氣,秦之槐不想說的事,再怎么問也不會說,不再糾纏,大步向上奔去。
二人沿著路一直走,曲折蜿蜒,沿途明崗暗哨森立,氣氛緊張壓抑。約摸小半個時辰,來到一座山下。吳罡抬頭一瞧,山上建筑林立,錯落有致,像是一個城堡。頂上一棵蒼松,依舊如故。
“我還以為它被毀了呢?”吳罡看著這株百年老松,它見證了一個教派的興起和衰落,它應該比任何人的感觸都要來得深。
山下山門處,幾名大漢抱拳道:“玄機道人,您回來了!這位是?”幾名大漢樣子頗為年輕,自然識不得吳罡。
此時一年紀稍長的男子跛著腳過來,見到吳罡,快步走了過去,一高一低,似乎快要跌倒。“吳大哥…”
吳罡望去,直見那人滿臉溝壑,眼角拉聳,心頭一震,“陸兄弟?”那人使勁點了一下頭,淚水奪眶而出,激動道:“吳大哥,二十年不見,你可好?”吳罡也是眼睛濕潤,抱著他道:“好,好著呢。好你個陸豐,我快認不出你了。”目光落在他的跛腳的腿上,驚道:“陸兄弟,這是?”
坡腳的陸豐嘆了一口氣,道:“很多年就這樣了。不提它了。”然后對著守山幾位大漢道:“各位兄弟,這位就是我教八散仙之一的酒中仙吳罡。”說罷還激動地錘了幾下他的胸口。
“吳大哥好!”眾人抱拳道。吳罡點頭回應,“兄弟們好!”然后拉著陸豐道:“陸兄弟,今晚可要和我好好喝幾杯。”
陸豐點點頭,道:“有機會一定。我還要在這里守值。”吳罡驚道:“陸兄弟,你好歹也是一個堂主,為何要在這里?”陸豐苦笑道:“二十年前一戰,身受重傷,不僅武功全失,這腳也殘了。好在撿回一條命。”吳罡心里不是滋味,道:“那怎么也不至于在此啊。”陸豐笑了笑,道:“教中兄弟大多都是新的,認不得老人,這不,我以前比較熟絡,來這里認認人,能見上以前的兄弟,不也挺好。”
吳罡心頭酸楚,道:“不管了,今晚你一定要陪我喝酒。”說罷死死拉住他的手。
陸豐卻笑道:“改日我一定去。不過現在形勢嚴峻,我們應該以大局為重。”
吳罡這次上山,就是為了要弄清楚最近發生什么事,是誰重新號召昔日教中兄弟齊赴這蒼云山,道:“好,等事情一了,我拿酒,跟你痛飲方休。”說罷大步邁開,往山上而去。
看著吳罡遠去身影,陸豐總覺得心神不寧,對秦之槐道:“玄機道人,吳大哥他…”秦之槐明白他心里擔憂,笑道:“沒事,一切有我在。山下的事就交給你們了,我想最近會有異動。”陸豐點點頭,道:“放心吧,我和兄弟們時刻盯緊著呢。”秦之槐拍了拍他的肩膀,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青石階梯直上青云,吳罡提氣大步流星,不一會就到了半山腰的廳前廣場,這里經過修葺打掃,倒是干凈,但透著一絲荒涼。
“聽說這里是百里教主夫婦殞命的地方。”吳罡摸著這里的臺階,心中悲涼。秦之槐重嘆一聲,道:“沒錯。”吳罡道:“當年教主有遺命,讓教中兄弟解散,各奔東西,過普通人的生活。如今是誰,又把兄弟們聚集起來?”說罷右掌重重拍在身旁的巖柱上。
秦之槐嘆氣道:“歸隱哪有這么容易?你以為教中兄弟個個想你我,這些年游歷江湖,很是快活。可其他兄弟呢?你看看老陸,身體殘廢,受人冷眼,這些年他是怎么熬過來的你知道嗎?”
吳罡憤憤道:“可這次是生死大事,兄弟們二十年前從那場浩劫活過來,難道今天又要跳進另一個火坑嗎?賴活好過去送死。”說罷眼含淚水,那酒糟鼻不停抽搐。
秦之槐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道:“先去議事廳吧,跟老朋友聊聊天。”吳罡搓了搓鼻子,道:“好,我倒是要看看,誰有通天本領,想重振蒼云教。”
吳罡大步流星,大袖一揮,那眼前的石門被輕易推開。蒼云教議事廳的門用巨石雕琢而成,重逾百來斤,不是有分量的人還真推不動。而吳罡只需輕輕一揮,可見內功不凡。
議事廳內一張約三丈長、寬約半丈的巖石長桌,兩側各五張石凳,上陳一個用沙石靜心筑成的蒼云山詳細沙盤,上面用紅黑藍三色小棋標注,地勢山脈、兵力部署、明崗暗哨一清二楚。
長桌兩側零零散散坐著三人。一人光頭圓臉,掂著圓鼓鼓的肚子癱坐著,笑容滿面,像極了彌勒佛。兩條細長的眉毛沿著眉骨壓下彎,直到耳垂;一人雙目圓睜,方形的臉硬得像一塊鐵板,筆直地著;而他對面,是一個臉白如凈的男子,雪白的頭發下一張年輕的臉,嘴唇薄如彎刀,他身后站著一人,也像他這邊白凈俊郎,透出一股子陰冷之氣。
“嚯喲!”吳罡挑眉道:“彌勒佛閻羅王、不笑魔崔顏,你們也來了,還有你個風流鬼余秋白,還沒死在牡丹花下?”說話極為放肆,余秋白冷冷哼了一聲。吳罡瞧了他身后的人,不是謝問柳還是誰,道:“這是你徒弟吧。上梁不正下梁歪,看他那臉色就知道縱欲過度,小心哪天一命嗚呼。”
一頓數落,極為難聽。余秋白咽下胸口的怒氣,臉上笑道:“你酒中仙都還沒變成地下酒鬼,我師徒二人又怎肯相隨。”
“放你的狗屁!”吳罡大喝一聲,“你們師徒二人奸淫無數,還有臉上這蒼云山,你有何面目對百里教主。”
余秋白臉色鐵青,冷冷道:“吳罡,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吳罡道:“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么。百里教主在世時,你頂多去妓院青樓狎妓,如今呢?竟然虜劫那些待字閨中的少女,成為你練功的藥鼎,種種惡行,劣跡斑斑。若百里教主仍在,非親自殺了你不可。”
余秋白神色悲切,道:“若百里教主還在…他就是太正直了,才被那群所謂的正道人士殺害,若我二十年前就以少女練習陰陽和合功,那些正義人士休想踏進我蒼云教一步。”
“借口!”吳罡大怒道:“統統都是借口。當年教主遺命,讓我們各自歸隱,幾十年后身份自然干干凈凈,子孫后代也是普通百姓,為何,為何要重聚在這里。”
“因為那些正派人士不容我們茍活!”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議事廳的石門“嘭”一下被打開了,一男子推門而入。
“高時…”吳罡恍然道:“原來是你。”若想重新召集教眾,除了教主以外,就是他麾下的左右護法了,而兩個護法,就剩高時一人。
“原來都是你搞的鬼…”吳罡狠狠說道,拳頭不禁緊緊捏緊。
秦之槐覺得不妙,急忙用手壓住吳罡的肩膀,小聲道:“不可亂來。”
高時作為當年護法之一,打理教中事務,地位僅次于教主,他做事穩重,心思細膩,一手“天羅地網”的獨門功夫練至細微,可見心之縝密。他的身后,一個少年飄然而立,眉宇間透露著陰邪之氣。
“這是你徒弟?”吳罡指著少年道。
高時搖了搖頭,道:“這個待會再說。”說罷領著少年走到長桌的主位。
吳罡冷笑道:“怎么,現在是你做教主?這個我可不認。”
一旁的彌勒佛閻羅王笑道:“老酒鬼,高時這個教主,你還不得不認。”吳罡奇了,道:“不錯,他武功確實比我厲害一點,但他又憑什么做教主?崔顏,你說呢?”
那崔顏臉色沒有一絲變化,淡淡說道:“他可以。”
“你怎么也被他蠱惑了。”吳罡不可思議道:“你可是最公正的了。”秦之槐在一旁淡淡道:“他現在練成了玄清游炁,按照教規,他可以接手我教,成為新教主。”
吳罡大吃一驚,道:“什么?他練成玄清游炁?怎么可能,那武功不是被東方魄那個狗賊奪去了嗎?”
高時道:“這是百里教主以前私下傳授于我的。”余秋白道:“換句話說,當時百里教主就有意將教主之位相授,不然也不會私傳鎮教武功。”
饒是眾人這么說,吳罡還是不相信,喃喃道:“如今教主仙游,死無對證,不可能的,教主他不可能傳他武功…”秦之槐拍了拍他肩膀,道:“先坐下吧。”
余秋白扭頭看看四周,道:“我們八散仙才到五個,其他三個呢?”高時笑道:“這幾天就應該到了。如今各個堂主都在部署人手,讓那些正道人士有來無回。”
閻羅王笑道:“教主,你身后的年輕人怎么不介紹一下。”高時道:“我是想等全部人齊了,才公布他的身份。”
余秋白淡淡道:“高教主,這個少年的事江湖早有流傳,就沒必要保密了吧。”
吳罡整日縱酒,不問江湖事,自然不知,奇道:“他又有什么身份?”
高時笑道:“大家既然想知道,那我就說了吧。這位是百里教主的兒子,百里易,他現在用仇東時這個名字。”
“什么?”吳罡大吃一驚,瞪著眼睛看著秦之槐。秦之槐早幾日便在山上,自然是早就知曉。吳罡看著眼前的少年,眉間秀氣,眼神如劍,整個人透著一股邪氣,簡直不敢相信他就是那個豪情萬丈的百里無極的兒子。
“這…怎么可能?有什么證據?”吳罡滿臉質疑。閻羅王也笑著道:“對呀,高教主,這來歷不明的人,我可不認。”說罷崔顏和余秋白也點頭認同。
高時擺出一副早就知道如此的笑容,右手微舉,道:“那就讓他自己來說吧。”
仇東時用冷冷的眼神掃了一眼,從脖子上掏出一塊金閃閃的金片,道:“你們可認識這塊長命鎖。”眾人眼睛一亮,這長命鎖是百里無極親自命人打造,他兒子出生時當著眾人面前親自給他戴上,眾人豈會不識。
“光憑這個,說明不了什么。”吳罡的話讓半信半疑的幾人點頭認同。高時笑了笑,道:“那再讓你們見識見識吧。”
話音剛落,仇東時左手在胸前畫圓,右手猛地一揮,打向面前長桌上的沙盤。若只是用掌力將它毀了,確實沒有什么了不起。可仇東時掌風輕柔地打在沙盤上的一個紅旗上,只見那個紅旗輕輕晃動,手法細微,可見一斑。忽然仇東時手掌猛收,那紅旗“嗖”地一聲被吸了過來,捏在掌心。
“吸功大法?”眾人異口同聲道。高時笑道:“大家還有什么疑議?”
蒼云教首腦都知道,這“吸功大法”說是遺失,其實百里無極年輕時候游歷江湖時偶然尋得,便帶回蒼云教中封存起來,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封存在哪?換句話說,這少年會這門武功,無疑是跟百里無極有莫大關系。這兩樣證據在前,其他人不信也要信了八九分。
吳罡默默不說話,鼓著腮幫子,雙手環抱而坐。高時心里知道,他們無話可說,道:“大家既然沒有異議,我們就來商討一下如何共同對敵。”
“那怎么少得了我們?”聲音透過那沉重的石門穿耳欲聾,“嘭”一聲,石門帶起一陣狂風,眾人隱約看見飛來三樣圓鼓鼓的東西,落在長桌上,定眼一瞧,赫然是三顆血淋淋的人頭。三個人影隨后而至,其中一人道:“這是三個探子,已經被我帶回來了。”
“你們回來了!”高時喜道:“八散仙終于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