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人怕出名
“風月常新，時復登樓聊縱目。”
“咱們姑娘的上聯，就是這樣，就請各位爺各自提筆，若是咱們姑娘喜歡下聯，一切自由定論。”
說罷，老鴇拍了拍手掌，自有端著筆墨紙硯的丫鬟在樓間來回的走動，伺候眾人留下墨寶。
當然，這種事在大梁的青樓非常常見。
畢竟，青樓雖說是經營皮肉生意，可是皮肉生意還有幾檔。
像怡紅院這等大院，自然是講究風花雪月、詩詞歌賦。
正所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怡紅院中，文人墨客的墨寶無數，便是前朝的大家名作，也并非沒有。
歸根結底，不外乎就是往來的才子眾多，一來二去，姑娘們沒點本事，也沒辦法和恩客聊天 “孫公子，可有下聯？”
孫志行聽到縣令趙杰的話，笑了笑，挽了挽袖子，說道：“筆墨伺候！”
四個字，說的是信心十足。
言外之意，自然是已經有了下聯。
當即就有丫鬟過來，擺好了筆墨紙硯。
只不過…
孫志行剛剛提筆，還沒來得及寫下一個字，就聽到樓下傳來一聲“好！”
這一聲好，聲音可是不小。
一下子，倒是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音。
始作俑者孫榮倒是沒覺得不妥，反倒繼續拍掌，有些興奮的夸贊：“劉公子這下聯對的工工整整，意境也是讓人佩服！”
“沒想到，沒想到，上一聯說的是書生喜歡風花雪月場所的女子，公子這下一聯竟是扭轉乾坤，妙，妙，妙極了！”
與之相比，劉平蒼可是一臉的尷尬，一個勁兒的拉著孫榮的衣袖，小聲說道：“孫大人，小點聲，小點聲。”
經過劉平蒼的提醒，孫榮這才注意到他和劉平蒼這里已經成了眾人關注的地方。
他也不覺尷尬，只是隨手卷起劉平蒼剛剛寫下的下聯，遞到一旁丫鬟的手中，笑道：“給你家姑娘送去，這是劉公子送她的下聯。”
“不送，不送，不送…”
劉平蒼還想要回來，卻已然晚了。
邊上有看熱鬧的，湊過來問道：“劉公子對的什么下聯？”
這種出風頭的事情，劉平蒼實在有些不喜，只是悶聲悶氣的回答：“我胡亂寫的，做不得數，就不拿出來丟人現眼了。”
孫榮本想開口解釋一二，不過看到劉平蒼眼中的懇求，只能作罷，笑而不語。
樓上，孫志行卻有些不滿。
今天可是他出風頭的時候，劉平蒼這小子嘚瑟什么！
搶了他的京兆府案首不說，難道還想搶這個風頭？
劉平蒼，你真當本公子沒有脾氣不成！
一旁，趙杰看出來孫志行表情不好，笑著勸慰：“孫公子不必在意，以你的家學淵源，這下聯一出，自然高下立斷！”
孫志行輕哼了一聲，不再言語，隨手寫下，接著吩咐：“送過去。”
事實上，這個上聯，他在幾天前就知道了。這個下聯，老早就在他的心里。
今天這一出，就是讓他過來出出風頭。
畢竟，院試的案首被人搶了去，他總需要有個出名的時機，讓他有點名聲。
不管什么樣的名聲，這個名聲，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趙杰自然也是知道孫志行的打算。
甚至，他把劉平蒼喊來，也是打算讓孫志行踩一下劉平蒼這個院試的案首，送一個順水人情。
故而，哪怕孫榮之前為劉平蒼叫好，他也沒有放在心上。
當然，若是劉平蒼真的能壓下孫志行，那對他也沒有太大的影響。畢竟，這件事情他可以直接推到京兆府尹李和的身上。
別看孫志行的父親乃是府軍后衛的指揮使，但是面對京兆府尹李和，也不過是平級…
更何況，李和與孫志行的父親關系本就不錯。
若不然的話，這一次李和也不會讓趙杰安排這么一個事情…
怡紅院主樓的后面，另有一間繡樓。
本來，這間繡樓乃是讓身體不適的姑娘們休息的地方。
但是現在，整間繡樓就是怡紅院新任花魁的住處。
這也是怡紅院老鴇的聰明之處。
畢竟，之前杜秋的房間里出了一檔子不甚光彩的事情，若是還讓花魁在那間屋子里，未免有些不妥。
再者，單獨的繡樓，更顯得花魁的身份不同。
這樣，也更容易賺錢…
樓內，新任花魁和老鴇圍坐在小桌旁。
“小小，這些下聯，你看了沒有。”
老鴇一邊翻看著桌上堆疊的下聯，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若是有外人在場，定然要驚訝兩個人的和善。
畢竟，在一般的地方，不管是花魁也好，還是普通的姑娘，在面對老鴇的時候，大多都是規規矩矩，老老實實。
根本也不可能像新任花魁“小小”這般，自顧自的忙著手里的繡工，看都不看老鴇。
老鴇也不生氣，眼中依舊是滿是寵溺，語氣輕柔的說道：“怎么，今天來的，沒有一個入你的眼的嗎？”
“若是不行，咱們再等幾天？”
說到這里，老鴇招了招手，把一個丫鬟喚到跟前，吩咐道：“去，出去說一聲，就是咱們姑娘沒有看上他們寫的這些破玩意兒！”
丫鬟倒是真聽話，答應了一聲就要往出走。
就在她伸手推門，將要出去的時候，一直被她喚做小小的姑娘，終于抬起頭，輕聲說道：“媽媽，你說我真的能覺得哪一個下聯對的好，就選哪一個嗎？”
“自然。”
老鴇笑了笑，寵溺的揉了揉小小的腦袋，隨口說道：“莫不是幾年不見，連媽媽的話都不信了嗎？”
小小姑娘不覺莞爾一笑，也不去看那些下聯，隨口說道：“媽媽覺得那位孫公子怎么樣？”
“不管他怎么樣，總要看過有沒有其他人，才作數，來吧，看看吧。今天媽媽做主，你想選哪個，就選哪個！”
這一番話說的，小小姑娘也不禁一愣。
本來，以為老鴇只是做戲。沒想到，似乎說的倒是真的讓她自己選。
略一遲疑，小小姑娘到真的翻開那一摞下聯，一個個的看了起來…第一百零二章雨女無瓜 別看小小姑娘只是二八年華，可是自幼讀書識字，詩詞歌賦，并不亞于一般的讀書人。
甚至，曾經教導她的老學究曾經斷言，小小若是參加科舉，金榜之上必然榜上有名。
可想而知，她的才華有多高。
當然，這一點，從她給出的上聯，便可見一斑。
試問，有多少人能寫出“風月常新，時復登樓聊縱目”這樣工整的上聯。
雖然以女子之口說著這樣的上聯有些不妥，可是其中，未嘗不是她內心的真實寫照。
畢竟，她自有在江南水鄉長大，見到的風流才子，何其多也。
再說了，就算沒有見過，聽她的那些姐姐們說些解悶逗趣的奇聞軼事，也足夠她琢磨了…
“煙花無際，須知有岸可回頭…”
翻看之中，小小姑娘被一副下聯所吸引。
這個下聯，比之他們之前議定的下聯，都更要精彩！
別說是她，就連老鴇，聽到她的誦讀，神色都是一變。
這個下聯，有意思…
只不過，老鴇正要開口，小小忽然輕哼一聲：“附庸風雅，哼，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
說是這么說的不假，但是她的眉宇間并沒有什么厭惡的情緒。
這一點，老鴇看的清清楚楚。
“媽媽，還是請那位孫公子過來吧。”
“真的決定了？”
“嗯，就是她吧。”
說話之際，小小并沒有放下劉平蒼那一幅下聯，隨口念叨：“這個字，還算工整…”
這一幕，老鴇看的真切，不過卻并未言語。
前院，怡紅院中，劉平蒼依舊在二樓和身旁的孫榮閑談。
此前每一次去昭應縣，劉平蒼都是和趙杰閑聊。
今日因為趙杰要接待孫志行，劉平蒼倒是湊巧和孫榮在一塊閑聊。
沒想到，和孫榮倒是聊得非常投緣。
許是因為孫榮乃是書吏出生又舉薦入仕，故而孫榮并沒有一般官員那種書生意氣，和劉平蒼交談之中，表現的倒像是一個長輩。
言語中也沒有什么引經據典、出口成章，言辭甚是樸實。
說的干脆些，都有些像是鄰家老農…
尤其是當兩人聊起院試的事情，孫榮更是毫不掩飾對劉平蒼的佩服。畢竟，當初他考過童生試的時候，已經是三十多歲，足足比劉平蒼大了一輪還不止。
當然，劉平蒼表現的也很謙遜，直說自己是運氣使然機緣湊巧，這才能夠榜上有名…
也不知道是不是說話的聲音大了一些，劉平蒼感覺到有一道充滿惡意的目光，似乎一直在盯著自己。
這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他猶豫了一下，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
在他的對面，孫志行一直在望著他。
或者說，總是有意無意的掃視他一眼。
兩人對視之際，孫志行手中折扇輕點，對身旁的趙杰說道：“趙大人，那邊的女子，看起來有點不太好養啊。”
單就他的動作來說，其實是有些無禮。
無論他的扇子是指點劉平蒼、孫榮也好，還是兩人身后的女子，這一舉動都有些無禮。
不過，人的身份和地位在那里擺著，自然不會有人不識趣的和他唱反調。
趙杰笑了笑，隨口附和了孫志行一句，就對孫榮努了努嘴，示意他把劉平蒼帶去旁處。
孫榮心知肚明，但是還不等他帶著劉平蒼離開，劉平蒼忽然伸手一指孫志行的方向，驚呼一聲：“好大的老鼠！”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劉平蒼的說話的聲音不小，一時間倒是有不少人都跟著竊竊私語。
“有老鼠？”
“你看到沒有？”
“好像是晃了一下，沒看清楚…”
聽著身旁眾人議論紛紛，劉平蒼心中有些竊喜。
與此同時，孫榮也不禁莞爾，笑著搖了搖頭，索性不帶劉平蒼去一旁候著，而是小聲說道：“三樓上的那位年輕的公子哥，是孫志行，今科院試僅在你之下。”
“其父孫堅，府軍后衛的指揮使。”
“至于他和趙大人的關系，我也不太清楚，想來也不至于多熟悉。”
“不過，你也不要以為如果和他起了爭執趙大人會幫著你…”
“年輕人，意氣用事倒是不怕，但是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你得懂。”
劉平蒼一愣，自嘲的笑了笑：“我這點微末的本事，哪當得上孫大人這般夸贊。”
“呵呵。”
孫榮略帶深意的看了劉平蒼一眼，不再言語，只是自顧自的看著一樓舞臺上姑娘們的曼妙舞姿。
顯然，跳舞的姑娘對他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難道說，我現在真的算是有點本事了？
劉平蒼心中仍是有些不確定，不由得又一次抬起頭，看了眼三樓的孫志行。
只不過，這一次他倒是沒有看到孫志行的身影。
之前一直在欄桿旁憑欄而立的孫志行和趙杰，此時已不知道去哪里去了，三樓的欄桿旁，只剩下了幾個女子。
“公子，請用茶。”
“多謝。”
聽到身旁有人奉茶，劉平蒼隨口答應一句，接過茶水，便湊到孫榮的身旁，輕聲說道：“孫大人，若是無事，我想先走一步。”
“也好。”
沉吟片刻，孫榮點了點頭。
孫榮可不知道今天晚上趙杰的安排，在他想來既然劉平蒼想走，也不必留著。
至于那副下聯能不能入了花魁的眼，也不那么重要。
畢竟，劉平蒼也不過十六歲的小孩兒，貪戀這等風花雪月，對他來說也不是什么好事兒。
想當初，如果他不是貪戀…未嘗沒有機會金榜題名…
只是劉平蒼要走還沒走，就聽到一陣清亮的銅鑼聲響。
不過，劉平蒼身形一頓，還是決定離開。
順著樓梯，緩步下樓。
樓梯口，一個丫鬟巧笑嫣然。
劉平蒼也沒有放在心上，只當她是在迎接其他的大人。
“劉公子請這邊來。”
劉平蒼心里咯噔一聲，心說難道說喊我？
不過略一琢磨，他還是覺得應該不是，便當做沒有聽見，往一旁讓了讓，也省得擋到了正主兒。
小丫鬟見狀，連忙走到劉平蒼的跟前，再次說道：“劉公子，請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