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頃,怡紅院小廝去而復返。
與去時的慌亂相比,手捧賬冊的小廝鎮定了許多,眉宇間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似驕傲,又似得意,還有一點威脅…
趙縣令伸手接過賬冊,瞳孔瞬間放大。
賬冊里,赫然夾著一張銀票。
銀票面額不小,五百兩。
但是,真正讓他驚訝的是里面還有一張便簽。
“大梁律,嚴禁官員狎妓。”
墨跡未干的簪花小楷,帶著威脅,流淌進趙縣令的身體…
赤裸裸的威脅啊。
趙縣令有些遲疑,抬起頭,正好迎上孟齊良清澈的目光。
不好整啊!
他也不說一句話。
趙縣令有些為難,心中思量:“眼下,似乎只能拖延了。”
略一遲疑,他伸手合上賬冊,輕聲說道:“今天就到這里了,這本賬冊本官帶回衙門命人核驗!”
這就完了?
看熱鬧的人有些失望。
忐忑不安劉元德嗅出一絲不對,心中腹誹:“定是趙縣令有意回護劉平蒼,以此換取劉家老宅。”
心里一狠,壯起膽子說道:“大人剛剛說即時審理,既然都已經看到了賬冊,何不現在核驗!”
這一番話說出口,馬上有人附和。
雖然只有幾個參差不齊的聲音,可也給了劉元德莫大的鼓舞。
他一點點的直起身子,鎮定了不少。
趙縣令眉頭微皺,目光再次轉向孟齊良,試圖尋求他的幫助。
很遺憾,孟齊良依舊是笑吟吟的,一副看戲的表情。
為難之際,小廝也跟著加碼:“大人,東家的意思是,要么劉平蒼拿出五百兩銀子,要么就以劉家的宅子抵債。”
說到五百兩銀子的時候,小廝的語氣估計加重了一分。
對于他的言外之意,趙縣令心如明鏡。
無非就是指的賬冊里的五百兩銀子。
收了這五百兩銀子,劉家老宅雨女無瓜。
趙縣令四下看了看,腦袋里又冒出來一個想法:“當個好官,很難…”
遲疑了一下,趙縣令說道:“劉平蒼,你有什么說的?”
劉平蒼沒有任何遲疑,朗聲說道:“我懷疑此事是劉滿、劉元德勾結怡紅院眾人,以假賬冊,奪我老宅!”
趙縣令瞇起眼睛,挨個看了過去。
且不提四周圍觀之人一個個看熱鬧的表情,小廝的表情有些傲然,劉元德臉上帶著一股子陰霾。
唯有劉平蒼,臉色坦然,面容平靜。
罷了!
既然劉平蒼如此斬釘截鐵,那本官就…豁出去了!
相較而言,在趙縣令的心中,劉平蒼的話顯然可信度更高。
而且…就算怡紅院有后臺又怎么樣!
堂堂縣令,豈會被一個青樓的小廝威脅?
這要是傳出去,那可真是讓人笑掉大牙了。
只要有不良人作證,狎妓又不是重罪,最多被罰俸而已。
甚至說,如果因為這件事情發現怡紅院背后的東家,未必沒有好處…
畢竟,誰還沒有個后臺的大佬了…
心中計定,趙縣令不再遲疑,大庭廣眾之下重新翻開賬冊。
看了一眼最后一頁的日期,大怒道:“來人,將劉元德和那個小子鎖起來,帶回衙門!”
“憑什么,大人怎能如此…如此斷案!”劉元德掙扎著,不甘心的叫嚷。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你要不問,本官怎么好直接說呢。
“賬冊上寫著八月十五日,劉平蒼欠銀十五兩。”
趙縣令臉色肅然,一字一句的說道:“八月十五日,劉平蒼于京兆府參加府試,八月十六日入夜才從京兆府回轉!”
舒服!
痛快!
看著別人啞口無言的模樣,趙縣令從未有過的爽快。
原來,憑著事實把人砸死是這么痛快的一件事情。
趙縣令神采奕奕,在賬冊又翻看片刻,大聲說道:“六月十八日,劉平蒼于昭應縣參加縣試,六月十九日入夜方出縣學,如何會在六月十八日欠銀十七兩!”
這感覺…太爽了!
“你們還有什么說的!”
趙縣令喝問道。
劉元德和小廝面面相覷。
趙縣令眼中閃過得色,大聲吩咐:“還愣著干什么,帶走!”
王捕頭不再猶豫,帶著人三兩下就把小廝和劉元德鎖了起來,拉著就走。
劉元德反應過來,剛想狡辯,王捕頭不知道從哪掏了一塊破布出來,直接塞進他的嘴里。
從他動作的熟練程度來看,顯然平時沒少做這種事情。
一旁,小廝也是享受了一樣的待遇。
“好!”
“大人剛正不阿…”
“好官兒~”
眾人的議論聲,讓趙縣令更是得意。
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帶著一眾手下趾高氣昂,一路走回縣衙。
只是進了衙門的大門,回了內堂,趙縣令馬上換了一副模樣,有些焦急的吩咐:“快去把孫大人請過來!”
這么一檔子事情,必須要老孫頭的經驗來幫助他分析一下了…
與此同時,怡紅院門前看熱鬧的人群已然散了。
便是之前在其中玩耍的才子,也盡然離開,一時間門可羅雀,乏人問津。
劉平蒼在對面的茶肆中坐著,笑呵呵的看著妹妹劉紅豆有些費力的用筷子在面碗中拈起肉臊子,美滋滋的吃著。
等了片刻,孟奇良也出現在茶館之中,隨意的坐下,笑道:“怎么,讓你等我這么一會兒,你還一臉不樂意的?”
“廢話。”
劉平蒼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懟道:“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事情就不能換個地方說。”
孟奇良啞然失笑。
無奈的搖了搖頭,繼而說道:“你那個表哥說的沒錯,你還真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劉平蒼神情一頓,凝視片刻,問道:“難道怡紅院還有什么麻煩事兒不成?”
“現在沒了。”
孟奇良說的輕松,可是心中是否這般想的,那就不知道了。
劉平蒼也不追問他剛剛去怡紅院辦了什么事情,只是靜靜的看著妹妹因為找不到肉臊子而苦著一張小臉,順手指了指碗里的面條。
沉默片刻,見妹妹終于不情不愿的開始吃面條,他皺眉問道:“劉滿和李氏怎么樣了?”
“你很在意?”孟奇良笑瞇瞇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