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地喧鬧總算過去了,幾個為數不多的侍女匆匆回到自己的臥室里,添燈談笑,一派愜意。庭院的正中是徐楓和溫雨的臥室,此時也正點著燈,散發出幽暗地光亮。
徐楓長吁了一口氣,緩緩坐在了椅子上,將背靠在了椅子的靠背上,閉著眼睛假寐,神態慵懶而疲憊。
“暮帆你看,這是今日在這上面上簽了名字的朝臣們。”溫雨笑著將那白綾子捧到了徐楓的面前,就像是獻哈達一樣。
徐楓瞥了一眼,笑問:“雨兒你看看,上面可有瞿式耜、張同敞、顧炎武、冒辟疆他們的名字。”
溫雨嘟了嘟嘴,便歪過腦袋來看。她從上到下地掃視了一遍,便搖搖頭說:“沒有。就連錢謙益、李清,還有這次‘恩科’進士及第的前三甲也都沒有。”
徐楓含笑點了點頭,道:“我就說嘛,他們這些人品性中正,絕不會做這種趨炎附勢的事。”
溫雨也笑了,便將白綾子疊了起來,然后踱步到一個柜子的邊上,蹲下身子,將白綾子放了進去。
“朝中有些趨炎附勢的人也好。若是沒了他們,今天可沒人來賀咱們了。”她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又端起一杯晾著的溫熱的茶走了來。
溫雨將手上的茶輕輕放在了徐楓手邊的茶幾上,輕聲道:“你去見皇帝,可是挨了訓斥?”
徐楓的眼睛微微地開合著,望著她問:“你怎知道?”
溫雨也坐在了旁邊,笑道:“你把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我又怎能猜不到?”
徐楓苦笑一聲,牽過溫雨那溫潤柔軟地手來,說了句:“知我者,溫姑娘也。”
溫雨也被他逗得莞爾笑了,頗為悵惘地說:“做了你齊王的枕邊人,早已不是什么姑娘了。”
“你后悔嗎?”徐楓淡淡地問。
溫雨有些不明所以,一臉疑惑地反問:“后悔什么?”
“后悔做我的妻子。”
溫雨笑了:“怎么會呢?如今你是齊王千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既富且貴,我做你的妻子與有榮焉,怎會后悔?”
徐楓也是淡淡地一笑,說:“可我卻讓你以王妃之尊去做下人該做的事,你心中就沒有怨?”
溫雨含笑搖頭,道:“暮帆,你身居高位,卻也能體恤百姓。我幫你做些分內之事也是應該的,又怎么會怨?”
聽了溫雨的自白,徐楓的心里頗受感動。他握起溫雨的手來,在兩掌間摩挲著。
“你不怨我,可陛下怨我。”徐楓若有所思地說:“陛下斥責我收買人心,陷他于不義。”
溫雨沒有覺得很驚訝。她只是略微皺了下愁眉,問道:“那你怎么說?”
“我還能怎么說?”徐楓苦澀地一笑,端起溫雨放在自己手邊的茶盅,輕呷了一口這清香的茉莉花,繼續說:“無非是自剖心跡,再磕頭認罪唄。”
“唉。”溫雨也是悵然一嘆,不知該說什么好。
徐楓將目光轉過來望向了溫雨,說:“我和李定國兵諫逼宮的那天晚上,我曾問過你想不想做母儀天下的皇后。我記得你當時…”
“暮帆!”溫雨有些驚恐地叫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她喘了幾口粗氣,握著徐楓的手攥得是更緊了。
“暮帆,我今日的回答與那天一樣。”溫雨望著他,十分懇切地說:“咱們好好輔佐陛下,待他日江山收復了,咱們就歸政隱居。你有大功于社稷,陛下定不會多做難為的。”
徐楓頓了頓,說:“雨兒你可知道,正是因為咱們對朝廷立有大功,陛下才不會饒過咱們。”
“這是為何?”溫雨皺眉問道,一臉地惶惑表情。
“我是齊王,又是內閣首輔,有著開府儀同三司的權便。我的權勢只怕比昔日的張居正還要大得多。”徐楓呵呵一笑,半是憂慮半是自豪地說:“雨兒你想想張居正的下場。而我又能比他好多少呢?”
聽了這話,溫雨也不覺是暗暗后怕。張居正是明神宗萬歷的輔政大臣,同樣是內閣首輔,假借君權,一手遮天。而在他死后,神宗便立即褫奪了他所有的封賞,不僅對他“挫骨揚灰”,處以極刑,他的一家老小更是被封在宅子里,活活餓死。
這件事就發生在四十多年前,可謂是轟動一時的大新聞。溫雨自幼也聽家人、街坊們談及。
想想張居正,再想想自己的夫君徐楓。這二人的經歷和權勢可真是十分相似了,最終的結果只怕也不會差得太遠。
溫雨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握著徐楓的手也滲出了緊張的汗水來。“暮…暮帆…”她望著他,一臉地驚慌失措:“那咱們該怎么辦?”
徐楓輕輕拍了拍溫雨的手,笑著說:“只要你信我,咱們就一定可以化險為夷。”
溫雨的喘息聲越發強烈了:“你的意思,是要弒君篡位?”
“不。”徐楓正色道:“我只篡位,卻不弒君。”
“可自古以來…”“也有例外。”
徐楓知道她要說什么,便搶著將她的話打斷了:“宋太祖趙匡篡奪了柴氏皇位,不僅沒有將他柴氏一門趕盡殺絕,還發給了他們丹書鐵券,除造反之外,永不加罪。此先例,我們也可以遵循呀。”
溫雨呆呆地望著徐楓,望了好一會兒,便一點點將自己的手從徐楓的手掌間抽了出來,頷首問道:“篡位登基,你已謀劃了許久了,是不是?”
徐楓還沒有回答,她便緩緩站起了身來,一邊踱步一邊說:“暮帆,我知道你有匡扶天下的大才,我也知道陛下刻薄寡恩,不會善待你我。可是…”
她忽然轉過身來望著徐楓,接著說:“無論是劉文秀還是李定國,他們都是忠于大明朝廷的。他們手握軍權,將來渡江反攻還要依仗他們。若是你…”
“雨兒!”徐楓也激動地站起了身來,說:“難道你寧可看著我變成第二個張居正,也不許我順應天意民心,改朝換代嗎?”
溫雨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說:“長平公主待我不薄,明日我就去見她。求她和陛下也給咱們發了丹書鐵券、免罪金牌,那便不用怕了。”
“你真信他?”
溫雨頓了頓,說:“暮帆,我雖不忍見你成為第二個張居正,卻更加不愿見你成為第二個王莽。”
她說完之后便快步走開了。徐楓趕了幾步想叫住她,但最后還是放棄了。
這一夜,徐楓和溫雨雖然睡在同一張床上,卻只把后背交給了對方,各自懷著愁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