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楓出了洪承疇的臥室,只覺得一股寒風迎面而來。他身子一顫,不由得將衣服裹得緊了些。
此時正是夜半深更,寒意逼人。他抬頭望天,影影綽綽地月光是一片散亂。烏云繚繞在四周,正如他自己心頭那揮不去的憂愁。在此之前,他日思夜想的就是收復南京。可如今南京已經收復,他卻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或許是因為這一切的進展都太過順利了,或許是自己已經略有感知,未來的任務會更加艱巨。總之現在的他,心思一片凌亂,理不出個頭緒來。
院中的顧炎武手捧皮襖迎了上來,說:“齊王要不要添衣?”
徐楓淡淡一笑,答道:“將士們還在與敵廝殺,我怎么能耽于享受呢。”
顧炎武也笑了,說:“齊王恐還不知,綠營兵大多已經投降,漢八旗和滿八旗還有頑抗者,卻也都退到了秦淮河岸邊,只是在做最后的困獸之斗而已。”
徐楓頓了頓,說:“告訴鄭森,只要他們投降,一概免死。”
“含著真滿洲嗎?”顧炎武急急地問了一句。
“含著。”徐楓斬釘截鐵地回答,然后大踏步地離去了。
在一隊兵丁的護衛下,徐楓回到了自己的舊居。他站在門口抬頭望著敞開的大門,心中又涌起了無限地感慨。
“在我之后,誰在這里住過?”徐楓望著那有些老舊地朱漆大門,淡淡地問道。
“過來!回齊王的話!”手下士兵毫不客氣地抓住一個人的后脖頸拎了過來。他看上去四十歲上下,留著滿人的鼠尾金錢辮,穿的也是一介長袍。此時被那孔武有力地士兵抓來,竟也毫無反抗之能。
“齊王,這里之前住的是提督大人李成棟。”他回答的唯唯諾諾。
徐楓還不待說話,那士兵卻先厲聲斥責:“什么大人!叛賊而已!”
“是是是!叛賊而已,叛賊而已。”這人點頭如搗蒜,態度十分恭順。
徐楓回過頭來,問他:“你是什么人?在清廷身居何職?”
“在下郎廷佐,官拜兩江總督之職。”他回答道。
徐楓淡淡地一笑,說:“你不要緊張,只要你誠心歸順,我便不會殺你。”
“謝齊王寬宏大量!”郎廷佐連連鞠躬,還不斷地伸手擦著腦袋上的汗水。
見他這副模樣,徐楓倒頗覺得有趣。這種如獲大赦地歡呼雀躍,他也體會過一次。那還是在左良玉的大營中,他和溫雨險些被砍了腦袋。
如今,他望著自己的舊居,便又想到了溫雨。他每每想起溫雨,心中都會泛起一絲酸楚。但這次卻沒有。溫雨已經是他的愛人,已經是大明王朝最雍容華貴的王妃。這里的房子就顯得略微寒酸了些。
徐楓感慨萬千,身邊的士卒小聲問道:“齊王既然來了,何不進去看看?”
他含笑點頭,道:“我本就是想回來看看的。不過,現在我改主意了。”
那士卒目光一詫,忙問:“齊王的意思是?”
徐楓回過身,說了句:“去大內皇宮。”
“是!”士卒們也跟著他掉頭循著來時的路走去了。郎廷佐仍是被一個健壯的士卒抓住后脖頸粗暴地向前一甩,喝了聲:“走!”
“是是是。”郎廷佐不敢怠慢,只得小跑跟在他們的身旁。
徐楓一路走來燈火通明。沿街站著的士卒高舉火把,為徐楓、鄭森他們照明。士卒們面上波瀾不驚,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而在皇宮的外圍,更是站滿了士兵。他們將皇宮圍得水泄不通,燈火也更加璀璨。
守衛在這里的是鄭森的愛將施瑯。他見徐楓走來,忙帶著身旁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廝迎了上去。
“施瑯拜見齊王殿下!”他說著就要跪下來行禮。
徐楓忙上前將他扶住,笑著說:“施將軍不必多禮。”
施瑯起身也是一笑,道:“齊王,咱們松江一別,已有半年未見了。”
“是呀。日子過得真快。”徐楓也笑著說:“如今我成了齊王,而你們收復舊都,立功也是不小。他日我定會論功行賞,虧待不了大伙的。”
施瑯始終不脫頑皮氣質。他嘿嘿笑著,朝徐楓抱拳一鞠躬,道:“那阿瑯就帶大家伙謝過齊王了。”
“隨我來吧,進大內看看去。”徐楓拍了拍施瑯的肩膀說。
“啊?進去呀?”施瑯把嘴張得老大,不禁回頭望了眼那高墻深宮,心下有些怯了:“齊王。宮闕九重,咱們身為臣子的,不得陛下召見就不能進去的。”
別看施瑯平日里頗有些潑皮無賴的樣子,真要談及朝廷和皇家,那也是不敢冒犯的。
徐楓笑道:“我焉能不知。只是城中的清兵還未完全肅清。若是有人藏匿在宮中,待他日陛下還朝,恐會危及陛下的性命呀。”
“這…”施瑯又朝身后望了眼,嘟囔道:“這倒是個理兒。”
“那你還猶豫什么,跟我走吧。”徐楓一把拉過施瑯的手就向大內洪武門的方向去了。
施瑯的眼睛越瞪越大,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但徐楓走得依然很穩,面上帶著淡淡地微笑。
“齊王!”施瑯頗為驚恐地叫道:“咱們要從洪武門進去嗎?這可是陛下才能走的御道!”
“怎么?你怕了?”徐楓含笑相問。
“不!”施瑯依然驚慌失措,一邊張目顧盼一邊說:“齊王如此行事,只怕會招來些非議。”
“哼!我若是怕非議,當初還會和晉王一起發動兵諫嗎?”徐楓如此一說,施瑯的心就也安定了下來。
他心里想著:“是呀!徐楓都已經兵諫朝廷了,走一回御道又怕什么?”
在兩邊舉著火把的士兵的護衛下,徐楓帶著施瑯和郎廷佐走過洪武門,穿過常常地甬道來到承天門前。
過了承天門,便是端門。端門的左右兩側是社稷壇和太廟。徐楓他們腳步不停,一路穿過了午門、奉天門,直至奉天殿的門前。
徐楓終于停下了腳步。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進宮來時,便是在這里看阮大鋮排的戲的。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卻已是物是人非。徐楓頗為感慨。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邁步就向奉天殿而去。施瑯和郎廷佐也不敢怠慢,只得尾隨在后。
三人拾階而上,來到了奉天殿的門前。“開門。”徐楓吩咐了一聲。兩個士卒走過來,伸手將這宮門“轟隆”一聲推了開來。
宮門打開,一股寒氣逼了上來。施瑯和郎廷佐都不禁打了個哆嗦。只有徐楓不為所動。他一路走過來,渾身地寒意早已被逼退,甚至還覺得后背滲出了些汗水。
士卒們點上了燈,諾大的奉天殿重新煥發了光彩。
徐楓撩起長襟,跨過了高高地門檻,步入了大殿之中。而施瑯和郎廷佐都在殿外站著,不敢進去。
徐楓倒也不在意,只一人緩步走著。他的眼睛不離正前方御階上面的龍椅。那龍椅金碧輝煌,燦燦奪目。徐楓緩緩地走著,不覺間臉上露出了微笑。
到這一刻,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在皇位面前,父子兄弟都能反目成仇。現在他站在階下,望著上面的御座,心神也有些飄飄然。
“已經到了這一步,就上去坐坐吧。”他心里這樣想著,便拾步而上,來到了御座跟前。距離如此接近,他的心卻是越來越緊張了。
他伸出顫抖的手,想要摸摸這座椅。可他的手剛抬起來,就聽身后施瑯叫道:“齊王!”
他吃了一驚,急忙回過頭來,施瑯正一臉驚恐地望著自己。徐楓從他的眼中讀出了驚恐和困頓。施瑯的這一聲喝將徐楓從勝利的迷夢中喚醒了。
他瞬間明白了一件事:“現在還不是自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