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三個時辰的激戰,燕子磯外,由徐元吉指揮的清軍已損失殆盡。站在旗艦甲板上的鄭森高舉望遠鏡,縱目遠眺,只見近處遠處,坡下江上,身披八旗甲胄的死尸一望無際。
有兩紅旗、兩藍旗、綠營兵的漢人士卒,也有數十名甲喇章京和梅勒章京,至于滿漢牛錄就更不可勝數。
“哼哼,真是不堪一擊!”站在鄭森旁邊的施瑯含笑說了一句。
鄭森放下望遠鏡,臉上仍是波瀾不驚。
他一臉嚴肅地望著施瑯,吩咐道:“外圍已清,按照原定計劃圍城。”
施瑯向鄭森施了一禮,仍是滿口的調笑口吻:“是,國姓爺。”
鄭森佯作發怒,飛起一腳就向施瑯踹去。施瑯眼疾手快,忙是一閃。
“亂嚼舌頭,還不快去!貽誤了軍機,砍你的腦袋!”鄭森大聲呵斥著。
鄭森的話雖說得狠,但語氣卻并不嚴厲。施瑯仍有些漫不經心,應了聲“是”,轉身便去了。
這一天,鄭森的水師徐徐展開,水陸并進,向南京城席卷而來。
鄭森手下大將甘輝、余新駐扎獅子山;以翁天佑駐扎儀鳳門;馬信、郭義、黃昭駐扎漢西門;陳鵬、藍衍、陳魁、蔡祿建立水營,駐扎在南京城外東南角;而施瑯、楊好、劉國軒駐扎在西北角,與之成牛角之勢,彼此可作呼應。
如此部署幾乎是將整座南京城包裹了起來。從城里向外望去,只見鄭森水師旌旗蔽天,水陸連營。城內的清軍見明軍神威,心中畏懼難當。
但畢竟也是生死俄頃之時,他們在驚駭之后便也迸發出了莫名的勇氣。
鄭森站在燕子磯外高高的山坡上,縱目遠眺,只見南京城城墻高大,城樓上紅衣大炮無數,同樣是旌旗蔽空,威風凜凜。
他的手緊緊攥著徐楓的令旨,恨恨地說了句:“齊王神斷,南京的確難破。”
徐楓這道令旨的內容,首先是肯定了鄭森北伐所取得的戰績,之后便吩咐他只許圍城,不得強攻。
至于理由,那來宣旨的錦衣衛已說得明白。鄭森也聽懂了其中道理,但神京在望,卻不能畢其功于一役,內心深處也感到無比的焦灼。
南京被圍的消息傳至北京,可以說是合城震恐。當然,震恐的也都是滿人以及在京做大官的漢族老爺們。
肅親王豪格步履匆匆,直奔養心殿而來。
守在門口的劉公公趨步迎上去,笑著說:“王爺吉祥。皇上和豫親王都在里頭等著呢。”
豪格面色一凜,問道:“不是本王和皇上單獨議事嗎?怎么多鐸也來了?”
劉公公警惕地望了望左右,又壓低聲音說:“皇上是這意思。但太后又把豫親王扯了進來。”
豪格一陣惱怒,暗想:“這婆娘,分明就是不相信我!”
但他也無可奈何,只得收斂怒容,快步進殿去了。
劉公公揚聲叫道:“議政王到!”
豪格入殿一瞧,順治小皇帝坐在御榻邊上。因為御榻較高,所以順治的兩只腳懸在空中,來回地晃著。
多鐸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微微頷首,頗為恭敬。
豪格迎上幾步,,跪下請安:“皇上吉祥。臣豪格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順治面色鐵青,只輕輕地點了下頭,便說:“議政王來得是時候,來人,看座。”
一個小太監搬來一張椅子,豪格起身謝過,便坐下了。
順治微皺著愁眉,望著二人說:“鄭森海寇兵臨江寧,洪承疇又催兵又催餉的。豫親王、肅親王,你們有何看法?”
多鐸瞥了豪格一眼,便對順治說:“皇上,江寧是前明舊都,不可不守。否則江南恐有傾覆之危。”
順治將目光投向了豪格,問道:“肅親王怎么看?”
豪格起身說:“回皇上的話,江寧一隅關系南州諸省。臣愿親冒矢石,去解江寧之圍!”
多鐸冷哼一聲,說:“北京距江寧千里之遙。肅親王要親往,只怕到了江寧,這天下也換了顏色。”
“多鐸!你這話是什么意思?”豪格竟毫不顧忌順治,公然指斥大臣。
他原想著,自己可以太宗長子的身份接過“攝政王”的位子,也可像多爾袞那樣揮斥方遒、大權獨攬。可沒想到太后卻處處掣肘。于是他的一肚子怨氣就都發泄到了多鐸身上。
多鐸也不遑多讓,說道:“肅親王!圣駕在此,你敢造次?”
“哼!圣駕在上,自有明斷,需得你這種小人指手畫腳。”豪格怒氣洶洶地說:“當年多爾袞都可以親往山西平叛,我為何不能?”
多鐸哈哈大笑,說:“山西不過是京師臥榻,攝政王出兵,義所當為。而江寧遠在南州,就算你晝夜驅馳,就算趕到了也是疲敝之兵,如何應戰!”
豪格面紅耳赤,怒問道:“那你說,何人可以出戰!”
“信郡王多尼就駐扎在襄陽,他可領兵去解圍!”
豪格聞言也是哈哈大笑,指著多鐸說:“誰不知那多尼是你豫親王的兒子。你這么做,難道不是假公濟私嗎?”
“誰假公濟私!”多鐸也提高了嗓門,兩人都瞪著一雙猩紅的眼睛,幾乎就要動手了。
順治也是怒氣勃發,大聲吼道:“你們吵夠了沒有?”
豪格和多鐸驟聞暴喝,心中都是一緊,急忙矮下身去,道了聲:“皇上恕罪,臣失禮了。”
順治重重地“哼”了一聲,說:“你們眼里還有我這個皇帝嗎?居然當著我的面爭吵,太過放肆了!待會兒你們自己到宗人府去,罰俸一年。”
二人都心有不甘,但懼于皇威,只好應了聲“喳”。
順治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嘆息道:“自打多爾袞崩逝以后,竟沒一件事順得了朕的心。唉,我大清入關也三年多了。中原漢人不服王化,屢有叛亂;江南諸省也抗拒王命,難以歸化。朕看吶,咱們還是退回盛京好了。”
此言一出,多鐸、豪格都大驚失色,不敢搭腔。
順治說的也是氣話,他激動地心情很快就平復了下來。
他揉了揉太陽穴,對多鐸說:“江寧情形危急,多尼的確可以去馳援。不過嘛…”
多鐸見他欲言又止、面色遲疑,心中不免一緊。
“你自己看看吧。”順治將案幾上的一封奏折遞給了多鐸,又補充道:“這是鄭親王濟爾哈朗參多爾袞的。”
“啊?”多鐸吃了一驚,將奏折打開來默默讀著:“多爾袞顯有悖逆之心,臣等從前俱畏威吞聲,不敢出言,是以此等情形,未曾入告,今謹冒死奏聞,伏愿皇上加速乾斷。”
多鐸讀罷,將奏折一拋,急忙跪伏在地,痛哭失聲,說:“皇上明鑒!我阿兄他一心扶保皇上,哪有二心。濟爾哈朗分明是小人心志,欲巴結豪格而陷我阿兄于不義呀!”
豪格聞言,也頗為慌張,忙叫道:“多鐸!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多鐸回眸將他一望,說:“朝堂上誰不知你與我阿兄不睦。如今他死了,便有人來巴結你,做你的走狗!你說,這件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豪格又驚又怒,大聲叫道:“血口噴人!血口噴人!多鐸你真是血口噴人呀!”
“好了好了…”順治重重地敲著案幾,發出一陣急促地“咚咚咚”的響聲。
“今日朕叫你們來,不是聽你們吵架的。”順治見他二人都俯首不語,才繼續說:“多爾袞的事,朕自有旨意。不過既然有人參他,朕也不好讓多尼去參戰了。免不了,有人要說朕包庇多爾袞了。”
多鐸滿腹委屈,淚水一下子就充盈了自己的眼眶。
他一面是為自己的兒子委屈,一面是為自己的哥哥委屈。他沒想到,哥哥去世之后,居然會有人彈劾他,還會連累到自己的兒子建功立業。這讓他心里十分地憋屈。
但此刻,他也不好說什么,只得強忍淚水,應了聲“喳”。
順治又轉過臉來對豪格說:“多羅貝勒羅托、固山貝子沙里布也在江寧附近。就讓他們帶著本旗人馬去馳援吧。”
“喳。”豪格低頭應了一聲,再用余光一瞥身旁默默垂淚的多鐸,心生歡喜。
“對了。”順治又對豪格說:“咱們推行大清寶鈔也有些時日了,可還順利嗎?”
豪格一呆,急忙答道:“回皇上的話,京畿、直隸一帶已開始推行我大清寶鈔。接下來,正要向山陜、山東、河南一帶推廣。”
“可有不聽號令,還擅自使用金銀和銅錢的?”順治問。
“恭送皇上。”豪格和多鐸沖著他的背影深深地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