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材微胖的小丫鬟手扶燭臺,緩緩在前引路。其后是徐楓,再后是彩兒。
胖丫鬟輕輕推開一扇房門,邁步走進,小心翼翼地將燭火放在桌上。徐楓和彩兒也跟了進來。
徐楓游目四望,這屋子寬敞透亮,清淡地月光透進窗來,灑在地上。桌子旁有一扇翡翠屏風,另有一個大書柜,只是那些書已落了灰,顯是久無人翻了。
他再望另一側,床鋪井然,疊好的被子放在床頭,上面擱著醒枕。所謂“醒枕”,便是一個圓柱體的枕頭,若主人沉沉睡去,醒枕受力滾動,就會驚醒主人。
徐楓穿越時間已久,對這些東西早已見怪不怪了。
胖丫鬟又用桌上的燭燈點燃了屋中的兩個大燭臺上的蠟燭,然后罩上粉色燈罩,屋中的光線變得透亮且不那么刺目,最適合現在的時辰。
胖丫鬟走來微蹲行禮,道:“安寧伯,諸事匆忙,請安寧伯就在此遷就,有事了就喚奴婢一聲,奴婢就在院子里候著。”
“哦,不必了。”徐楓忙說:“你去幫我把這個醒枕換成普通的枕頭就好了。”
“是。”她應了一聲便去拿了枕頭,緩緩退了出去。
待胖丫鬟出去,徐楓臉上那點矜持的笑意頃刻間蕩然無存,雙目直勾勾地望著彩兒。彩兒從未見他有過如此神情,竟起了一絲絲懼意。
她低下頭,緩步靠過來,說:“適才在飯桌上,奴婢口不擇言,請徐大人責罰。”
她說著,便是雙膝一軟,跪在了徐楓面前。
徐楓也有些吃驚,急忙將她扶住,抱怨道:“好端端的,干嘛說跪就跪!快起來說話!”
彩兒在徐楓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但仍是低著頭,說:“徐大人體恤奴婢,奴婢心里千恩萬謝的。但奴婢所言全出自肺腑,日月可鑒呀!”
“哎呀,行了!”徐楓有些不耐煩地一揮手,坐在了桌邊的椅子上,說:“我不是生你的氣。但有件事我非得問清楚了不可。”
彩兒目光一詫,忙問:“何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徐楓語氣嚴肅,頗為威嚴。
彩兒吃了一驚,忙道:“奴婢就是彩兒啊。原是黔國公的侍女,后被小公爺賜于大人。”
“侍女?”徐楓揚起雙眉,說:“朝廷封爵的規矩你了如指掌,寫的一手好字,說話談吐也引經據典的。你見過哪個侍女是像你這樣的!”
徐楓說著說著就激動了起來,聲調不自覺地揚高了。
他可從沒這樣和彩兒說過話,嚇得她心跳加速,忙跪下解釋道:“奴婢早年讀過書的,只是家道中落,才被父親賣到了沐王府去。”
“你當我是個傻叉呀!”激切之下,徐楓居然說出了家鄉話。
可這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在這個時代聽來卻是那么地匪夷所思。彩兒也瞪大了眼睛,滿眼盡是驚疑之色。
這下,換成是徐楓發窘了。
他忙是一拍桌子,叫道:“你再不說實話,我就把你賣去給人當童養媳!”
彩兒雖不懂什么是“童養媳”,但見徐楓那聲色俱厲地模樣,料想也絕不是什么好事。
她驚訝緊咬,緩緩揚眉,眼中透著哀怨和委屈。二人四目相視,是道不盡地辛酸過往。
一滴淚劃過彩兒的面頰緩緩淌下。盡管她眼角犯酸,但眼皮眨也不眨一下,就這么直勾勾地望著徐楓。
身為奴婢,如此仰視主人已屬無禮,可似乎此時這主仆二人都忘了禮數。
彩兒固然滿腹委屈,但徐楓卻疑惑更甚。他不知彩兒的委屈何來,更不知自己是怎么惹得她傷心落淚?
“對不起。”徐楓站起身來,頗為歉疚地說:“我不會讓你去做童養媳的。在我們那個年代,買賣人口是犯法的,所以咱們還是…”
“哇”地一聲,彩兒竟然抱臂痛哭,打斷了徐楓的話。
徐楓吃了一驚,一時愣在當場,不知該怎么辦了。
彩兒抹了一把眼淚,才說:“徐大人,奴婢原以為您只是個仁慈之人,沒想到您竟待奴婢這樣好。”
徐楓一愣,忙問:“我如何待你好了?”
“您…您剛說,不會讓奴婢去做什么媳的便是好呀。”彩兒抬起淚眼婆娑地眼睛將他一瞅,接著說:“今日奴婢放肆了。但奴婢的哭,一來是感念徐大人的恩德;二來,也是勾起了往事。”
“安寧伯。”那胖丫鬟的聲音從門外傳了來。徐楓和彩兒都是一呆。
“啊?我在。”徐楓拍了下彩兒的肩,輕聲說了句“快起來”然后快步趕上去開門了。
胖丫鬟捧著一個繡花枕頭進來,正瞧見彩兒慌忙起身,她的臉上似乎還帶著淚痕。
胖丫鬟一愣,但隨即又笑了起來,說:“奴婢給您送枕頭來了。”
“行了,你給我就好了。”徐楓接過枕頭,然后輕輕把胖丫鬟推了出去,“咣當”一聲,關了門。
“得,那您就歇著。”胖丫鬟沒好氣地說了一句,扭頭便走了。
彩兒緩步而來,說:“徐大人不是想聽奴婢的身世嗎?奴婢這便與大人說了。”
“你說。”徐楓把枕頭往床上一拋,又坐回了椅子上。
彩兒頷首跟來,醞釀了半晌的情緒,才開口道:“奴婢本姓周,乃是…乃是…乃是…”
她越說越緊張,“乃是”了半天也沒接下去。
“乃是什么呀!”徐楓著了急。
“乃是大奸臣周延儒之女呀!”彩兒這才脫口而出,幾乎是拼盡了力氣喊出來的。
徐楓大吃一驚,不覺起身叫道:“什么?你是周延儒的女兒?”
彩兒點了點頭,說:“思宗在位時,家父一度位居內閣首輔,風光無限。只可惜崇禎十六年,家父假傳捷報,犯下欺君大罪,最終被圣上賜死。母親與奴婢便被流放至云南為奴。不久母親自盡,奴婢被沐王收留,做了公侯府中的侍女。”
“你不愿意讓人知道你的身世,只因你的父親是個大奸臣嗎?”徐楓問道。
彩兒點了點頭,哽咽說:“家父做官時已是人人忌恨,后來我們全家被流放,一路上顛沛流離尚可忍受,但是沿途百姓和官吏的欺辱總教人無法面對。所以,奴婢既不愿讓人知道,更不敢讓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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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兒露出了欣慰地笑容,腰身微折,恭敬地說:“奴婢承蒙徐大人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