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鋮緊緊鎖著眉頭,面色也陰沉得可怕。他來回地踱著步子,瞧也沒瞧身前的馮可宗一眼。
“確實嗎?”良久之后,阮大鋮終于說出了一句話。
“確實。”馮可宗沒有半分的猶豫,又跟著解釋說:“下官的人親眼瞧見皇帝微服出宮,一路向錢謙益府上去了。”
“哼!他倒是聰明。”阮大鋮瞇了瞇眼,目光中也露出了殺機,說:“如果我猜得不錯,徐楓大概也窩藏在錢謙益那。”
他又向前踱了兩步,吩咐道:“既然如此,就別再讓他們活著出來。”
“啊!”馮可宗略吃一驚,問道:“阮閣部的意思,是將他們…”他說著用手掌外緣在脖頸間輕輕一劃。
阮大鋮含笑點頭,說:“正是這個意思。”然后又大踏步回到書案前坐了下來。
可馮可宗仍是惴惴不安,邁步跟上來說:“弒君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下官怕…”
阮大鋮忽將凌厲地眼睛一抬,看得馮可宗面皮發燙、后背發冷。“是。下官照辦便是了。”馮可宗低頭說著。
望著有些怏怏不樂的馮可宗,阮大鋮卻笑了起來。“有我在你背后,你什么都不用怕。”阮大鋮溫言勸慰道:“你可知道,你要誅殺的不是當朝天子,而是竊據皇位的亂臣賊子!”
馮可宗一驚,道:“大人此話怎講?”
阮大鋮慢聲細語地說:“假王妃、假太子、還有那瘋和尚。這三件案子鬧得南京城人心惶惶。何以如此?緣由只是因為,咱們的皇上并不是福王之子。所以他才要說別人都是假的。”
馮可宗一時呆住了,竟是張口結舌,不能發一言。阮大鋮見他這般樣子更是哈哈大笑起來。他起身來拍了拍馮可宗的肩膀,說:“只要你去誅殺了那伙亂臣賊子,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扶朱慈炯登位。呵呵,到那時,這定策之功不也有你的一份嗎?”
馮可宗聞言又是驚又是喜,忙將身子一退,抱拳折腰道:“在下定為阮閣部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老爺,這是您要的酒。”李香君捧著一個放著酒壺和酒盅的托盤緩步而來。她走得慢,臉上也帶著幾分憂色。只是她本就有著絕艷之容,這一黯然傷神就更顯得嫵媚動人了。馮可宗瞧在眼中不覺癡了。
阮大鋮哈哈一笑,拿過酒壺斟滿了兩杯酒,自己端起一杯,遞給馮可宗一杯,說:“馮指揮喝了這杯酒。事成之后,我保你做兵部尚書,入職內閣。”
“謝阮閣部!”馮可宗熱血翻涌,接過酒來便與阮大鋮一起將酒喝了。
“哈哈哈!馮指揮當真是爽快的人。”阮大鋮說完又沖李香君一揮手,吩咐道:“下去吧。”
李香君含笑點頭,悠悠地轉身離去。馮可宗的眼睛也不由得被她的身姿牽引向身后望去了,心里不由嘆道:“當真是傾國傾城的女子。唉,這個阮大鋮真是艷福不淺。”
阮大鋮猛地一拍馮可宗的肩膀,嚇得他渾身一顫,急忙回過頭來面帶驚慌地說:“阮…阮閣部…”
阮大鋮笑問:“這姑娘如何?喜歡嗎?”
“這…”馮可宗有些尷尬,一時有些局促。
“你放心,高官厚祿之外,美人也是不可少的。”阮大鋮說:“這姑娘乃是秦淮八艷之一的李香君。今晚之后,她就是你的了。”
馮可宗驚喜交集,又是下拜道:“多謝阮閣部了。”
李香君這時也已出了書房,臉上的笑容頃刻間蕩然無存。她踩著清冷月光鋪就的石子路向朱慈炯住的方向快步奔去了。
這天深夜,南京城里是一片靜謐,若不是大街上時而會走來一隊巡邏的衛兵,真會以為時間也隨著人們一起睡著了。
錢謙益的府上也是一片昏黑,從大廳到后院客房,再到侍女仆人們住的廂房都已熄燈。唯有書房還閃著光亮。
這是入春以來最冷的一個晚上。本已收了的小火爐又重新添了炭火。錢謙益、徐楓、徐昊圍坐在火爐旁烤火。雖是深夜,但三人都是眉頭緊鎖,毫無睡意。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柳如是閃身進來,還不忘左右望望,再上好門栓。
“睡下了嗎?”錢謙益小聲問道。
柳如是走過來坐到一邊,點頭道:“睡下了。拉著我哭了一會兒才睡的。”
徐昊聽的有些糊涂,問道:“你們是在說自己的孩子嗎?”
柳如是和錢謙益都不覺笑了出來。“陛下戲言了。”柳如是笑著說:“我們是在說奴家幼時的一個好朋友。她的丈夫正是被抓進詔獄的冒辟疆。因此才難受呢。”
“哦。”徐昊點了點頭,嘆道:“我也想把他們放出來,可是錦衣衛根本就不聽我的。”
徐楓也若有所思地說:“是啊。皇宮現在太危險了,你暫時先不要回去了。”
“可我也不能總不回去呀。”徐昊有些焦急地說:“一兩天的還成,日子久了,難免大臣猜忌。”
“陛下所言有理。”錢謙益說:“阮大鋮和陛下的矛盾已然激化,拖得越久就越麻煩。”
幾人又都是默然垂首,現出一副愁容。書房里的空氣靜得出奇,只聽得炭火在火爐中噼啪作響的聲音。就在這聲音的映襯下,房上瓦片忽然隱隱地響動了一聲。
徐楓心下一動,叫道:“不好!”他急忙將徐昊一拉,壓在了身下。錢謙益和柳如是還未反應,一發暗箭就已破窗射來,擦著徐昊的衣服釘在了墻上。
“啊!”柳如是嚇得花容失色,本能地驚叫了一聲。
“咣當”一聲,門被人一腳踹了開來。三五個穿著粗布衣裳的漢子拎著刀沖了進來。
“大哥!咱們先宰誰?”漢子中的一個問另一個道。
那個一眼瞧見徐楓和徐昊,獰笑著說:“他兩個,殺了!”
“放肆!”錢謙益豁然起身,叫道:“我乃堂堂禮部尚書錢謙益,你們這幫盜匪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公然在我府上行兇?”
柳如是也站起身來,傲然斥道:“此乃天子腳下,你們這幫人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幾個盜匪相視一眼哈哈大笑,領頭的那個說:“我們就是來殺天子的!你還拿王法來嚇我們嗎?”
“什么?”徐楓等四人都是大吃一驚。錢謙益和徐楓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地說道:“阮大鋮!”
這幾人見行藏被人喝破,心中一陣慌亂,忙叫道:“還廢什么話,殺了!”
一聲令下,三個盜匪便舉刀向徐楓和徐昊砍了來。“豈有此理!”錢謙益不顧手燙,端起火爐就朝這三人扔去。火爐很重,錢謙益沒能扔遠,但火爐中的炭火卻在這一拋之下盡數潑出,潑到了三人的衣服上。
“哎哎呀!著火啦!”三人的衣服登時燃起火來。火雖不大,但忽然燒起來也令他們一陣慌亂,只聽“叮叮當當”一陣響聲,他們的刀都掉落在了地上。
“快走!”徐楓拉起徐昊來就往門外沖去。那領頭的盜匪喝了一聲“廢物!”然后自己舉刀朝徐昊砍來。“哎呀!”徐昊嚇得腿肚子發軟,幾乎就要癱在地上。
徐楓忙是將來人的胳膊一抬,沒能讓他砍下來。“滾開!”那人一聲呼喝,飛起一腳就將徐楓踢倒在地。可也就在他踢人的瞬間,柳如是也舉起一把椅子奮力向他砸來。那人腰眼被椅子狠狠一砸,也是“啊!”地呼號一聲,摔倒在了地上。
“夫人!”錢謙益頗為吃驚地望著柳如是。“快!救人要緊!”柳如是一把拉起徐楓,錢謙益也趕忙拉起徐昊奪門而逃。
他們剛來到庭院中,睜眼一瞧,卻見家里的下人們都蜷縮在一個角落里,瑟瑟發著抖。侍女們更是不斷地拭淚。幾個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手里握著繡春刀,來來回回地巡視著仆從們。
“哼!你們看這是誰!”馮可宗一手緊緊揪著董小宛的頭發,一手以刀抵住她的脖頸,緩緩從臥室中走了出來。
“小宛!”柳如是叫了一聲,幾乎就要沖過去。錢謙益急忙將她一攔,說:“夫人不可沖動!”
這時,沖進屋里的那幾人也撲滅了火,灰頭土臉地走了出來。馮可宗將他們一望,喝道:“一群廢物!站那邊去!”
“是。”四人垂頭喪氣地走到了一邊,不言語了。
“錢大人,錢夫人。實在是對不住二位了。”馮可宗笑著說:“我本來想著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徐楓和皇帝殺了,但我的手下辦事不利,暴露了我們的身份。這可有點不好辦了。”
柳如是恨恨地問道:“你到底要怎么樣!”
“本來呢,我只殺徐楓和皇帝。可現在…”他語氣一沉,冷冷說道:“你們這兒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死!”
此話一出,家丁和侍女們先爆發出一陣哀嚎和痛哭的聲音。“閉嘴!”錦衣衛們狠狠地踹著他們。
“你先把董小宛放了,這事與她無關!”柳如是緊張地說。
董小宛面上驚慌,但也是強自鎮定,說:“影憐,你不要求他了。他是不會放咱們任何一個活口的。”
“不。”馮可宗說:“這個董小宛我可以不殺。但我有一個條件,就是要你和你的丈夫親手把皇帝還有徐楓綁了。”
“哼!你休想!”錢謙益怒道。
馮可宗給錦衣衛使了一個眼色,其中一人便將手中的刀抵住一個侍女的下頜,用力一劃,那侍女還沒來得極叫,就已張目倒下,鮮血從脖子間舀舀而出。四人看在眼里,均是憤怒異常,卻也只能是干著急。
馮可宗哈哈一笑,道:“如何呀?錢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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