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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江防

  左良玉起兵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南京。這天在朝堂上,徐昊發了雷霆之怒。“混蛋!”他重重地拍著御案。群臣無不驚愕跪倒,口稱“萬死”。

  “陛下圣明。”馬士英雖跪著,但頭顱依舊高高揚起,慨然上奏:“左良玉亂臣賊子,是要行董卓之事。臣擬派四鎮之兵移師西北,抵御叛軍。”

  “不可!”水師總兵黃冰卿也將頭顱一揚,象牙制的笏板一振,揚聲道:“江北四鎮乃史閣部苦心孤詣、殫精竭慮所建的防線。江防一撤,南京必危如累卵。請陛下三思。”

  馬士英將黃冰卿一瞧,又說道:“陛下,自古長江天塹難以逾越。”他斜了黃冰卿一眼,重重地說:“君不見東吳三萬、淝水八千,一戰而安江左。宋時,韓世忠將軍也曾取黃天蕩大捷,使金人終不能渡。”

  “陛下!”黃冰卿也提高了聲音。他話雖是對徐昊說的,但字字針對的都是馬士英:“自古守江必守淮。長江雖險,但處處需要守備,極易被清軍突破。若無重兵拱衛,清兵之驍勇善戰,我軍必不能持。”

  “黃冰卿!”馬士英忽然站起了身來,用手中笏板指著黃冰卿大聲道:“清兵尚在與流賊糾纏,根本無暇南顧。而左軍之叛叛在肘腋,你如此避實就虛,究竟是何肺腑!”

  馬士英當庭咆哮,大大地違背了人臣之禮,群臣都是一片嘩然。但大家也只是看著,就像在大街上看別人家打老婆似的,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黃冰卿氣往上涌,臉色都青了。但他仍是跪在地上,面對著徐昊說:“黃某乃是水師總兵,擔負著長江江防和拱衛京師的重任。如今若有人要避實就虛,盡撤四鎮之兵,黃某為江山社稷計,也絕不能答應!”

  馬士英叫道:“就算撤了四鎮,也有你的長江水師鎮守長江。哼!你為何就不能學學周瑜和謝玄呢!”

  “好了,你們不要吵了!”徐昊猛地站起身來,斷喝了一聲。他面紅耳斥、額上青筋暴起。“在朝堂上吵成一團,成何體統!”他怒目一掃,盯著馬士英說。

  馬士英心頭一緊,忙退后兩步,躬身道:“臣冒犯天顏,罪該萬死。”說完就又重新跪了下來。

  “哼!”徐昊這也才重新落座,道:“左良玉突然反叛,也總得有個由頭。你們誰知道啊?”

  其實誰不知道。左良玉之叛,皆是因為徐楓被捕。但就是這件大多數人都知道的事,當朝天子徐昊卻不知道。也難怪他不知。他與外界溝通的橋梁只有馬士英和阮大鋮兩人,雖然偶爾徐楓也會單獨覲見,但他的權勢畢竟太小,難以形成獨立的信息管道。只要阮大鋮和馬士英不說,外朝的事他便是兩眼一抹黑,什么也無從知曉。

  此刻,他提出了這個問題。群臣們只互相看看,誰也不敢直說。雙方一下子就僵持住了。

  徐昊有些惱羞成怒,加重了語氣說:“領兵大將公然反叛,你們竟無一人知道緣由?你們都是干什么吃的!”他一語甫畢,抬起一腳就“咣當”一聲,將身前御案踢了,案上的奏疏紛紛落落,灑在了御階上和眾臣的面前。

  “陛下息怒。”阮大鋮膝行而來,扣了一個首,緩緩說道:“自古叛臣作亂,無非自立、廢立而已。自立者,宋太祖趙匡胤也。廢立者,董卓袁紹也。其他緣由便只是細枝末節,無關根本。”

  “哦。”徐昊點了點頭,又問:“徐楓呢?他在哪里?”

  “這…”阮大鋮思索了一會兒,從容答道:“徐楓帶著鄭森的艦隊去找洋人借款了。如今款是借到了,但要把錢款變成火器卻還尚需時日。”

  徐昊焦急地搓了搓手,又說:“那何不直接問洋人借火器,豈不是一步到位?”

  “回陛下,臺灣的洋人錢多而火器不精。澳門的洋人火器精而錢款不足。所以,咱們只有先借了臺灣洋人的錢,再拿著錢去問澳門的洋人買火器。”阮大鋮這樣奏道。

  “那現在,你們說該怎么辦?”徐昊張皇無計,匆匆地掃視了一遍階下群臣,語氣中透著焦急。

  阮大鋮想了想,說:“黃冰卿大人所言極是,江北之防不可盡撤。但也不可不撤。咱們可以撤去黃得功、劉良佐兩部,移師西北,抵御左良玉。”

  徐昊將目光又投向了黃冰卿,問道:“這樣辦如何?”

  黃冰卿猶豫了一下,才喟然說道:“恐怕只有如此了。”

  “那好,朕即刻就傳下圣旨,命黃得功和劉良佐移師。”徐昊說完,頓了一頓,又問道:“諸位愛卿,還有何奏本?”

  “臣有本!”都察院副都御使楊維垣忽然上前說了一句。

  阮大鋮回頭將他一望,目光極為銳利。楊維垣與他對視了一眼,不禁渾身打顫,便張口結舌地說:“湖廣兩省今年降了大雪,是…是吉兆。”

  徐昊頗為煩躁地說了一句:“這么點小事也要上奏嗎?退下去!”

  “是。”楊維垣唯唯諾諾地退了回去。

  “諸位愛卿若是沒有別的事,咱們就退朝吧。”徐昊早就不耐煩了,不斷地在抖著腿。

  貼身太監王肇基朗聲叫道:“退朝。”

  “臣恭送陛下。”群臣本就是跪著,只需要重重地磕下頭去就可以了。

  徐昊望著這些庸庸碌碌的大臣們,心中十分地無奈和無助。他只輕輕地一嘆,懷著復雜的心情起身走了。

  待徐昊和一眾近侍出了奉天殿,大臣們這才紛紛起身,面露驚惶恐懼之色。

  “哎呦。”錢謙益剛撐起一條腿,便覺得一陣酸麻,另一條腿無論如何也使不上勁了。

  “錢老,我來扶您。”年輕的楊維垣輕輕將錢謙益扶著站了起來。

  錢謙益呵呵一笑,道:“錢老?楊大人是覺得我老了嗎?”

  楊維垣也陪著笑了,說:“哪里。這個‘老’字該當尊稱講。”

錢謙益拉過楊維垣的手一同出了奉天殿,直奔西安門而去。他們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停下了步子  “我說,你本打算給陛下上什么奏?”錢謙益貼著他輕聲問道。

  楊維垣輕輕一嘆,道:“不瞞錢老,蘇州府如今可鬧翻天了。”

  “哦?”錢謙益眉頭一皺,忙問:“究竟怎么回事?”

  “還不是徐楓的事嘛。”楊維垣又是一嘆,道:“復社的學子們得知徐楓和冒辟疆他們被捕,一時群情激憤,好像又要搞什么揭帖了。”

  “什么?”錢謙益大驚失色,急急地追問道:“是什么揭帖!”

  楊維垣搖了搖頭,道:“在下也不知。”

  “哎呀。這幫士子真是誤國誤民吶!”錢謙益焦急地甩了甩手,一臉驚惶的神色。

  楊維垣卻有些糊涂,忙問:“錢老?難道您知道他們在搞的揭帖?”

  “哦,這我不知。”錢謙益又沉吟著說:“可不管是什么揭帖,這時候張貼出來,豈不是亂上添亂嗎!”

  楊維垣贊同似的點了點頭,道:“錢老所言甚是。”

  錢謙益想了想,拱手道:“對不住了,我要趕快趕回去,看看能不能用我在復社學子間的那點威望,把他們壓一壓。”

  “好,錢老慢走。”楊維垣與錢謙益互作一個揖,目送他快步走了。

  楊維垣也是輕嘆一聲,正要走時,忽聽身后又有一人叫住了自己:“楊大人。”

  楊維垣回頭一看,見是阮大鋮含笑而來。他急忙躬身一拜,道:“原來是阮閣部,失禮失禮。”

  “楊大人,今日我攔你奏本,你可怨我嗎?”阮大鋮笑著問道。

  楊維垣臉上頓時現出惶恐之色來,說:“哎呦,在下何敢怨閣部。”

  阮大鋮抖了抖寬大的袍袖,說:“我猜你是想奏蘇州民變的事吧?”

  楊維垣心頭一驚。復社學子游街示眾,張貼大字報固然是逾矩的行為,但阮大鋮卻給他們安上了“民變”這一等同叛逆的罪名,楊維垣深覺不安,因此也就沒有應聲。

  阮大鋮笑著說:“滿清虎視眈眈,左良玉又舉兵反叛。如今朝廷已是捉襟見肘了。這個時候就不要再讓陛下更添心憂了。民變的事,你知我知,咱們好生應付也就是了。”

  “閣部思慮詳細。”楊維垣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

  阮大鋮呵呵笑了,施禮道:“楊大人保重,在下告辭了。”阮大鋮說完又得意似的笑了兩聲,邁著戲曲里的方步,一邊哼著小調一邊走著。

  楊維垣又是一聲輕嘆,道:“亡國之相,亡國之音。唉!”

  阮大鋮出了西安門,正要挑簾上轎,馬士英卻快步而來,笑瞇瞇地說:“圓海,今日若不是你極力說服,陛下也不會移黃得功和劉良佐兩鎮兵力去擋左良玉。士英在此謝過了。”他說著便是深深地一鞠躬。

  阮大鋮也輕輕地回了一個禮,笑道:“瑤草言重了。左良玉是來‘清君側’的。若是真讓他打進了南京來,你我都沒有好果子吃。”

  “哎呀,圓海說得是。我們…”馬士英話還沒說完,阮大鋮就已經鉆入了轎子里,然后吩咐了一句:“起轎。”

  轎夫沖馬士英道:“馬大人,煩您借個光。”

  馬士英的臉上頓時寫滿了尷尬,只好移步讓開,目送阮大鋮的轎子遠遠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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