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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孔有德的心思

  正當大家都以為徐楓和蘭兒逃過一劫的時候,孔有德的這句話又令所有人大大地意外。

  兩個家丁一左一右將徐楓雙肩按住,帶了出去。蘭兒嚇得面色灰白,大叫道:“老爺!求您饒徐楓這一次吧!”

  孔有德面不改色,徐徐起身,離開了。孔四貞急忙迎上去扶住痛哭不已的蘭兒,說:“你別難過了,徐楓死不了。”

  “啊?”蘭兒一驚,忙問:“為什么?”

  孔四貞笑了笑,說:“父親的脾氣我最了解。但凡他說要打死誰,那必是死定了;可若是說砍了誰,準保會留一條小命。你信我的吧。”

  孔四貞說完也隨著一眾家丁和婢女離開了,徒留下蘭兒跪坐在地,身子還是止不住地顫抖著。

  “哎,我說,你們是要帶我去哪啊?”徐楓被兩名家丁押著,走得很快。

  “別多問,到地方自己就知道了。”押他的一名家丁回應著。

  徐楓被帶進了一間昏暗的房間中,只聽身后的兩名家丁齊聲喝道:“跪下!”

  “是。”徐楓幾乎是本能地跪了下來,頭也不敢抬。但他仍是用余光打量了一下四周,這屋子采光很差,要是不點一根蠟燭,還真是什么都看不清。

  果然,兩名婢女進來點上了燈,屋子頓時亮堂了一些。徐楓跪在原處,心里十分忐忑。

  孔有德從側面徐徐走來,坐在了徐楓面前的椅子上。婢女為他奉上了一杯茶,然后與那兩名家丁一起推門出去了。

  隨著“咣當”一聲門響,徐楓被激得身子一顫,仍是深深地低著頭。

  孔有德打量著他,用低沉地聲音吩咐道:“抬起頭來。”

  徐楓這才緩緩抬頭,與孔有德四目相視。孔有德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問:“你到底是什么人,藏匿在我的府上,是何居心?”

  徐楓忙答道:“奴才就是一個下人,當日在大街上沖撞了滿洲大老爺,險些被他們用皮鞭抽死,幸好是孔小姐路過,救了奴才一命。奴才這才留在府上做工的。”

  孔有德猛地一拍茶幾,怒道:“你還不說實話!一個尋常雜役,哪能猜得透攝政王的心思!”

  “回老爺,奴才幼時也讀過一些史書,所以才敢抖這個機靈。”徐楓回復著。

  孔有德嘴角微微掛笑,說:“只怕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如此膽大妄為,就不怕掉腦袋嗎?”

  “怕。”徐楓說:“但奴才也知道,老爺若是聽得進奴才的良言,斷不會殺了奴才。所以奴才才愿冒這個險。”

  孔有德呵呵一笑,說:“看來你對自己胸中的韜略很有信心。那我倒要考一考你。如果你能應對自如,我不僅不殺你,還會重重地賞你;可若是你說錯了半句話,立即梟首示眾,可明白?”

  徐楓緊張得手心冒汗,舌頭也有些打結了:“明…明白。”

  孔有德點了點頭,說:“大明失天下,大清得天下。何故?”

  聽到這個問題,徐楓暗叫糟糕。明亡清興是一個十分嚴肅的歷史學問題,涉及政治、軍事、經濟諸多領域。而徐楓的歷史知識完全是來自中學課堂。這么復雜且宏大的問題,那里是他能解答得了的。

  徐楓思索了片刻,便說了句有些不著四六的話:“清兵雖進了京師,但中國腹地幅員千里,只怕沒那么容易收服。況且…況且…”

  孔有德面色一沉,問道:“況且什么?”

  徐楓說:“況且李自成、張獻忠還有明朝的官員、軍隊,說不準哪天就會反攻回來,把滿洲大老爺們統統都趕出關去。”

  “放肆!”孔有德怒喝一聲,猛地站了起來。徐楓嚇得跪伏在地,瑟瑟發抖。

  孔有德盛怒之下卻也思量著徐楓的這“瘋話”。

  滿清入關之初,上至愛新覺羅皇室,下至平頭百姓,都沒多少人會相信大清的江山可以坐得長久。

  首要的原因,自然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民族認同問題;其次是南明朝廷依舊雄據江南半壁。而這半壁的山河正是中國最富裕的地方。所謂“蘇湖熟,天下足”說得就是這個道理;最后則是各路農民軍依舊有著強大的號召力。此時的滿清朝廷,更像是一個在樹林里走夜路的獵人,雖然有一把獵槍,但充滿未知的前路依舊令他恐懼萬分。

  徐楓所說的話就像一根刺一樣扎進了孔有德的心。因為他是一個漢人,所以就更為擔心滿清朝廷的崩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自己留在史書上的名聲恐怕也不會好過宋時的杜充。每每想到這里,他都有些憂心忡忡。

  于是他調整了一下呼吸,重新座好,吩咐道:“不用跪了,起來回話。”

  “是。”徐楓應了一聲,慢慢站了起來。

  “那么,你是心向大清,還是心向大明?”孔有德問道。

  徐楓低著頭回答:“老爺向著誰,奴才就向著誰。”

  這個回答深得孔有德的心。他含笑點頭,說:“難得。沒想到我的府上居然還有你這么一個奇人。過些日子我要請洪先生過府一敘,你來伺候。”

  “是。”徐楓應了一聲,又問道:“不知是哪個洪先生?”

  孔有德面露慍色,道:“還能是哪個洪先生,當然是洪承疇洪先生了。”

  洪承疇這個名字徐楓是很熟悉的。他本是明朝的官員,雖是文官,卻有著出眾的軍事才華。他曾和孫傳庭聯手打得李自成幾乎全軍覆沒,只能帶領十八騎敗走商洛。可是后來洪總督在寧錦大戰中被皇太極生擒,從此歸順滿清。

  徐楓為又能見到一名歷史名人而竊喜著,便說:“請老爺恩準,您和洪先生的飯食也交由奴才負責吧。”

  孔有德眼睛一瞇,問道:“又要吃攝政王賞賜的花卉嗎?”

  徐楓嘿嘿一笑,說:“其實那不是花,而是一種叫做辣椒的調味料。倘若洪先生嘗到了,保準對您刮目相看。”

  孔有德也露出了笑容,說:“那好,你去辦吧。不過,這件事千萬別聲張。”

  “是。”徐楓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他剛一出門,便伸手擦掉了額上的冷汗,搖頭自語道:“幸好我能隨機應變。否則小命早就丟了。”

  “徐楓!”蘭兒快步迎了上來,驚喜地說:“老爺沒把你怎么樣吧?”

  “沒有。”徐楓不無得意地說:“老爺不僅沒有為難我,而且還交給了我一件差事。”

  “哦?什么差事?”蘭兒好奇地問道。

  徐楓嘿嘿一笑,說:“昨晚的麻辣火鍋還好吃嗎?”

  “好吃啊!怎么?你也要給老爺和小姐做嗎?”蘭兒追問道。

  徐楓笑著說:“嘿嘿,不僅是老爺和小姐,還有洪先生呢。”

  管家張二哥此時也踱步走來,瞧見兩人在那熱絡地說著話心里滿不是滋味,正要走開時,卻被徐楓叫住了。

  “姓張的,你給我過來。”徐楓吆喝了一聲。

  這張二哥頓時騰起了怒火,道:“小子,你別太囂張了!”

  徐楓信步走來,說:“今兒我就囂張了,你怎么著吧!”

  “我打你信不信?”張二哥正要掄起拳頭打徐楓,卻被徐楓一把攥住了拳頭。

  “我可警告你,過些日子咱們老爺要請洪承疇先生吃飯。這頓飯是由我負責的。”徐楓說。

  張二哥怒道:“那又怎么樣?”

  徐楓說:“你要是把我打傷了,耽誤了老爺和洪先生的大事,你小子也少不了一頓鞭子!”

  蘭兒也跟著幫腔:“就是,以后不許你再欺負我,聽見沒有?”

  張二哥氣得滿臉通紅,說:“我才是管家!”

  “打今兒起就不是了。”孔四貞緩步走來,冷眼將張二哥一掃,說:“家里的事我還是說得上話的。以后徐楓當咱們的家。而你,就聽徐楓的吩咐吧。”

  張二哥氣得渾身顫抖,嘴張得老大,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徐楓將張二哥的手一甩,沖孔四貞行禮說:“謝小姐恩典。”然后又對張二哥說:“我現在就吩咐你,再去花園里采幾株長得像人參一樣的,鮮紅鮮紅的花去。要是采錯了,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好小子,你…”張二哥話剛到嘴邊,孔四貞厲聲接口:“你怎樣?”

  張二哥不敢多說什么,只好收起滿腹的怒火朝花園的方向去了。

  往后的幾天,徐楓都在做辣椒醬。他也不用做太多,一小罐就足夠了。只不過需要較長的時間發酵而已。

  自從和徐楓有過一番交流之后,孔有德總是心事滿滿,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夜深時,他還會一個人在庭院中徘徊踱步。

  這天晚上,孔有德又是一人在院中踱步,不時還會嘆息兩聲。孔四貞自他身后而來,給他披上了一件衣裳。

  “父親,夜里天涼。”孔四貞道。

  孔有德輕輕握了握女兒的手,笑道:“還是閨女疼我。”

  孔四貞淺淺一笑,說:“這幾日父親為何總是悶悶不樂的。可是朝廷上有什么事?”

  孔有德長嘆一聲,說:“朝廷上能有什么事,無非就是在爭論先西征還是先南伐。”

  孔四貞秀眉一皺,說:“無論是西征還是南伐,父親都得隨軍去了。”

  “可不是嘛。”孔有德無奈地笑笑,說:“那個叫徐楓的,說了些不中聽但很實在的話。這幾天我一直在琢磨,倘若李闖和殘明余孽聯手北伐,我們抵擋得住嗎?”

  孔四貞越發憂愁了,問道:“那父親的意思呢?”

  孔有德仰天一嘆,說:“我已變節了一次,絕不能再變第二次。無論大清能不能長久,我都不能棄他而去。這是為臣之道。”

  聽到這話,孔四貞的眼里已泛起了淚花。“父親。”她哽咽著叫了一聲,湊上去說:“無論如何,女兒都陪著您。”

  孔四貞的這番話算是給了他一些心靈慰藉。孔有德輕輕捋了捋女兒的發端,說:“明天我請洪承疇來吃飯,聽聽他的看法。貞兒,你也來作陪吧。”

  “是。”孔四貞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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